五千五百塊錢選一個里長幹(十八)

細膩的操作

細膩的操作真的很重要。

我們以散發傳單及製作而言，製作時即應考慮到摺疊問題，例如，如何在摺疊時可將自己的姓名及照片放在上層，然後在拜訪選民，雙手奉上時把照片及姓名的那面衝上，讓選民一接到手上，第一眼就瞄到我們最希望他看到的部分，即使後面的部分他不看，也沒關係，最主要的是本人大名已進入你的大腦記憶部門。

人的大腦很奇怪，只要進入，要再推出去，是不可能，因為大腦的運作程序是接受、分析、阻絕，不是阻絕、分析、接受，它的功能只有接受排在前，沒有阻絕或是挑選排在前，因而即使有阻絕或是挑選的動作產生，也是得先行近入才輪到，這是我們人腦的缺點，只要進入，就有印象，也是我們搞文宣時，可獲得最低的成果，能賺到的東西。

散發傳單方面如果像一般的方式，往住戶家樓下的信箱丟，我告訴您！十戶中可能沒有一戶會仔細閱讀你辛苦製作出來的文宣，他們把你的傳單和其他的廣告，一併丟到字紙簍，送到資源回收車，如此，不但收不到預期的效果，而且在我們經費捉襟見肘下，還是一種致命的浪費，我們不但做了無效的白工，也耗去了我們寶貴的資源。

我散發傳單的方式，是絕不往信箱扔，而是逐屋逐戶送，真的有一點像戰場上的巷戰，逐屋搜索，逐戶戰鬥。雖然比較累，比較辛苦，尤其本里大都是五層樓的國宅，沒有電梯，爬上爬下地極為費腳勁，和傷膝蓋，但是，也因此效果奇佳，大多數的里民都看到我的傳單，令人驚訝的，還有許多不在家的，看到我卡在他家鐵門欄杆中的傳單後，感動之餘，還打電話過來表示支持，這種互動，使我知道我的選民在那裡，我的選票就在那裡。

這種散發傳單的方式，到選舉的後期，由於選戰已經倒數計時，競爭已經白熱化，我這種地毯式地拜訪選民，其他候選人，也開始模仿，也因此我發現，前面一批候選人將傳單卡在鐵門上，但後來的一批就把前一批的傳單抽出扔在地下，還踩上兩腳，弄得髒兮兮的，效果全無，看了也令人心疼自己的心血被糟蹋成這樣。

於是，我立即改變作法，我除了逐屋逐戶分送外，對不在家的里民，我的文宣一定是塞進他門縫裡面，要後來的那一批，無法抽出來，我一定要想辦法讓我的選民看到我的文宣，對他們起作用，我大部分塞入的位置在門的上方，如此，屋主一開門，我的文宣傳單，就會凌空而下，飄到他的腳前迎接他，按一般習慣，此時他會彎腰拾取，當然，依照人類的心理，大都會看一下囉！這時我文宣的目就達成了。

我傳單製作的方式也比其他候選人來的細膩，我採取談心的方式，娓娓道來，這與我曾擔任過國防部心理作戰總隊心戰主管有關。

民國六十四年，我從國防部心廬畢業，那是一個極為特殊的單位，還兼負有對敵透過心戰作為，除了專門研究對中共心理作戰，在敵後從事分化、故步疑陣之任務，學員閱讀大量的中共內部資料，對中共的文宣作為、手法甚為瞭解，因此，也深知國民黨丟掉大陸政權的原因，腐化不是失敗的問題全部所在，腐化只是基本原因。

共產黨佔據整個大陸後，其腐化程度比國民黨有過之而無不及，其倒行逆施更令人髮指，但是，近六十年來，他沒垮。然而同樣的情況，國民黨失敗了！國民黨的失敗，固然是腐化造成，但是，比之共產黨，也失敗在文宣不如人。

在心廬兩年的訓練中，我瞭解到勝負可能只在一篇短短的文章，也許是一篇講稿，也許是一篇誓詞，例如在西元前一一二二年二月，周武王姬發統率各部族聯軍討伐商王紂，大軍行到商都朝歌附近的牧野地方，集合部隊誓師，那篇誓詞即起了鼓舞士氣的作用，也決定了商朝最後的命運，也決定了在奪取政權上孰贏孰敗，這篇誓詞歷史上稱為牧誓，全篇文不長，特摘錄以供從事競選者參考撰寫文宣資料用：

「時甲子昧爽，王朝至於商郊牧野，王左杖黃鉞，右秉白旄以麾，曰：『荻矣！西土之人！』。

王曰：『嗟！我友邦冢君；御事：司徒，司馬，司空；亞旅，師氏，千夫長、百夫長、及庸、蜀、羌、髳、徵、盧、彭、濮人；稱爾戈，比爾干，立爾矛，予其誓！』

王曰：『古人有言曰：牝雞無晨；牝雞之晨，惟家之索』。今身商王受，惟婦言是用；暋棄厥肆祀，弗答；暋棄厥遺王父母弟，不迪；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長，是信是使，是以為大夫卿士，俾暴虐於百姓，以姦宄于商邑。今予發，惟恭行天之罰。今日之事，不愆于六步、七步，乃至齊焉，夫子勗哉！不愆于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乃至齊焉，勗哉夫子！尚桓桓，如虎如貔，如熊如羆于商郊。

弗迓克奔，以役西土。

勗哉夫子！爾所弗勗，其于爾躬有戳！」

這篇誓詞，是文言文，你當然不能用文言文寫，這兒只是提供你一個模式。它的確有其匠心獨到之處及凶狠的地方，他指出商王朝最不得人心的，就是那一句「牝雞無晨；牝雞之晨，惟家之索」，因當時紂王寵信妲己，惟婦言是用，武王將其比喻為母雞司晨。的確這樣的比喻，相當的傳神，在當時的舊社會是會造成極大的殺傷力，除此之外，他將這次軍事行動定為「恭行天之罰」，老天要我做的，師出有名，是替天行道。

一篇好的文宣在開始的破題及對群眾的稱謂上極其重要，極盡細膩，因為那關係到對群眾能否起作用，「牧誓」具備。例如他稱謂上有「我友邦冢君；御事：司徒，司馬，司空；亞旅，師氏，千夫長、百夫長、及庸、蜀、羌、髳、徵、盧、彭、濮人；稱爾戈，比爾干，立爾矛」，就能起團結作用，起廣範的拉攏，產生共鳴。

中共文宣對群眾的稱呼及破題也相當精緻細膩，我們不妨以敵為師，舉幾篇參考，例如在中共六四天安門事件中，雙方文宣上作戰激烈，能提得到檯面上來的應有百篇之多，我僅舉其中四篇較具經典價值的，在此摘要提供參考：

第一篇是六四天安門血腥鎮壓之後，民國七十八年六月九日，中共中央軍委主席鄧小平在接見北平戒嚴部隊軍級以上幹部時的講話稿，在稱謂上可取之處：

「同志們辛苦了！

首先，我對在這場鬥爭中英勇犧牲的解放軍指戰員、武警指戰員和公安幹警的同志們表示沉重的哀悼！對在這場鬥爭中負傷的幾千名解放軍指戰員、武警指戰員和公安幹警的同志們表示親切的慰問！對所有參加這場鬥爭的解放軍指戰員、武警指戰員和公安幹警的同志們致以親切的問候！

我提議，大家起立，為死難的烈士們默哀！

利用這個機會，我講幾句話。

這場風波遲早要來。這是國際的大氣候和中國自己的小氣候所決定了的，是不以人們的意志為轉移的，只不過是遲早的問題，大小的問題。而現在來，對我們比較有利。最有利的是，我們有一大批老同志健在，他們經歷的風波多，懂得事情的利害關係，他們是支持對暴亂採取堅決行動的。雖然有一些同志一時還不理解，但最終是會理解的，會支持中央這個決定的。」

注意！它這稱謂上是非常講究與得體！

「解放軍指戰員、武警指戰員和公安幹警的同志們！」這幾句話面面相當俱到，沒有遺陋。我們再研究，如果抽離「解放軍指戰員、武警指戰員和公安幹警的同志們」這幾句話，剩下的就是「英勇犧牲對上沉重的哀悼，負傷的對上親切的慰問，參加這場鬥爭的（指未犧牲亦未受傷的）對上致以親切的問候！」，這種寫法有加重語意的功能，手法細膩，對「解放軍指戰員、武警指戰員和公安幹警的同志們」是深得人心的。

第二篇是六四天安門事件前，民國七十八年五月十九日西北政法學院的「民主宣言書」，破題破的好：

「同胞們！

曾有人說過：『中國人即使心裡有一盆火，給人的感覺也是一塊冰』。但你們的聲援我們感到勝利的必然，看到了中國的脊樑。」

這篇稿子破題破在，尤其「心裡有一盆火」對上「感覺也是一塊冰」，因對稱而冒出的震撼，展露無餘，這個震撼是能吸住人的。

第三篇也是六四天安門事件前，民國七十八年五月二十二日一份北大名為廣播站評論員的傳單，標題為「官方新聞妙處」：

「在一個沒有新聞自由的社會中，中國人習慣了在官方新聞的微妙之處作些猜測。這就是我們所謂的官方新聞的妙處。」

第四篇是六四天安門事件後，天安門廣場學生運動總指揮柴玲逃亡到香港，在民國七十八年六月八日接受媒體訪問的廣播：

「今天是公元一九八九年六月八日下午四時，我是柴玲，保衛天安門廣場指揮部總指揮，我還活著。

關於自六月二號到六月四號這段時間整個廣場情況，我想我是最有資格的評論家，我有責任把事實的真相，告訴大家，告訴每一個同胞，每一個中國的公民。」

第三、四篇的破題，開門見山點出主題重心，破的好。

第三篇是破解官方媒體不實的報導，但全篇未透露一個字，是觸及其報導不實。第四篇柴玲則以一句「我還活著」，點出大家所最關心的問題，告訴大家，六四天安門的血腥鎮壓中，她並未被捕，因此，她有資格。

的確要寫一篇能攏絡人心的傳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真是須要細膩的心思、細膩的手法。

我從心廬結訓後被分發到林口心戰總隊服務，在對中共廣播的光華廣播電台，擔任節目編輯組長兼新聞代組長，從事對大陸心戰工作實務，寫了無數的廣播稿，民國六十五年四月並被派往韓國情報部，擔任心戰顧問外，並在漢城以北，離南北韓38度線不遠，一個叫水源的基地，對中共從事心戰工作。

因此，在這方面，我累積了雄厚的資歷與經驗，當我親自撰寫傳單內容時，很自然就去抓群眾的心理，我知道群眾須要甚麼？如何透過情感，讓里民站在我這一邊，而要讓里民佔在你這邊，一定說出他們的痛苦！我想我在第一篇文宣中，已很明白地將一些問題，攤到檯面上來。而這些問題，真的觸動里民的敏感神經，激起漣漪。

憑心而論，所有爭取民心的辦法，最佳利器，就是文宣。注意！一個政權的被推翻，首要，一定是推翻者的文宣蓋過並壓倒被推翻者，服務固然重要，但並不是決定因素。如何在敵人服務完美中找出不完美，而加以攻擊之，才是經典的文宣。如果服務不佳，橫征暴斂，推翻者仍無法推翻被推翻者，那是你文宣不力，而非被推翻者服務做的好。反之，如果被推翻者服務做的好，仍然被推翻者推翻，那就是你文宣高招，我們可以從這個方向，反證出文宣是多麼的重要。

注意！有許多的詞彙，是不須要具體事實，它只是一個意象而已！例如：自由！民主！人權！這些字眼，在剖析對方時，可以具體的事物來佐證，也可以是無須具體的事物來佐證，因為自由、民主、人權是感覺成份較多，它不易量化來證明甚麼程度才達到自由、民主、人權。

感覺的東西，個人的標準就不一樣，加上切入的角度不一樣，也就容易做為一個攻擊的標的物。

我的長像比我的實際年齡看起來要大，我二十歲的時候，人家就以為我三十歲了，我三十歲的時候，人家以為我四十歲了。我快三十歲時還未婚，如果認識不久的朋友，央求他做媒，頭幾次給我介紹的對象不是寡婦，要不就是離了婚的女人，後來我才弄清楚，原來他們誤會我這大年紀了！應該是再婚，所以才把她們介紹給我。

另外，有些初見面的朋友問清我的年齡，知道我實際年齡比外表要小很多時，都露出驚訝表情：「唉呀！你看起來好老啊！」這種場景常常搞得我很尷尬。次數多了！後來再有人問我時，我現在五十歲，就乾脆告訴他七十歲：「唉呀！你看起來好年輕喔！怎麼保養的，告訴我！告訴我！」得來的反應竟大大的不同。

年老與年輕的認定是之所以會有如此大的差異，主在看你切入的角度，同樣是我，但我切入實際年齡，得到的是老，如果用大個二十歲的方式報給他，得到的是年輕，從這個問題，我們可引申到文宣工作，如果你要獲得好的文宣效果，端看你切入的角度。

有一個家喻戶曉的故事，紹興不但出名酒，而且師爺也很有名，一位常敗將軍在又打了一次敗仗後，紹興師爺幫他寫的檢討報告，特強調屢敗屢戰部分，皇帝看了大受感動，無任何責備意思，如果是強調屢戰屢敗，那就完了！可能要殺頭的！

文宣上你要攻擊對手時，切入點就是強調屢戰屢敗，對自己就是紹興師爺屢敗屢戰了，在人民面前輕輕帶過。

文宣還有另一個重要的觀念，就是行為無所謂對錯，只有人的判斷才是對錯的裁判，而人的判斷是習俗作為準據，而習俗是可以經過一段宣傳後改變。我的里長辦公處有一位義工，民國三十八年曾追隨劉安祺將軍，在海南島崖縣一個叫港門的地方駐紮過，他跟我說，那個地方有一個習俗，不論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上廁所都是在路邊，頭臉插入草叢，屁股一致對外，因此，早上起床以後，鄉間小路是非常壯觀的，你可以看到好大的屁股，一個一個的。部隊的阿兵哥有時看不慣，間或有捉弄的心理，朝屁股踢上一腳，那人就一頭栽進草叢裡，氣的哇哇叫。

從這地方習俗中，發現與我們一般的觀念不一樣，在漢族中如果野外方便，一定是頭臉朝外，屁股是衝草叢，那肥臀絕對不能讓人看見，但是，崖縣港門地方的人，他們認為屁股盡管給你看，臉絕對不能讓人看見，那多羞呀！證明行為沒甚麼對錯，而是判斷，判斷是來自習俗，習俗可經過宣傳改變，相信現在再回到海南島崖縣港門鄉下，一定無此種壯觀場面可看了！

另法律與道德往往對行為的認定，也是是背道而馳，例如男女交歡這件行為來論，因為交歡的身分不同，而是非曲直也就不同，如果交歡行為的對象是妓女與嫖客，道德上認為是錯誤的行為，傷風敗俗，如果妓女是公娼，法律上不一定觸法。

　　同樣是交歡的行為，在妓女身上發生，是非常不恥的賣淫，在妻子身上我們稱為敦倫，行為不變，交歡的行為相同，結果不同。

因此，在文宣上，攻擊性的傳單製作，選材上不是選對方的對錯，而是你切入的角度。行為同樣是一件行為，看你是海南島崖縣的人，還是非崖縣人，頭衝草叢呢？還是屁股衝草叢呢？答案就不同。是以妻子的角度，還是以娼妓的角度，敦倫與賣淫就有決然不同的對錯出來，文宣撰寫得技巧就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