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間我在河邊散步遠望台北市公館方向的河岸，看到一隻狗站在灘地外緣河水裡。牠旁邊圍有一小群狗，或離或近，看起來是寡不敵眾的爭鬥；我再多的想像僅能是社群中權力分配或掠奪的狐群狗黨現象。三天前我在新北市河邊灌木叢的缺口和坡地下，又看到一群狗在河水中圍著一隻狗。這次我看清楚了，是一群公狗覬覦一隻母狗的青睞，且有一隻公狗在牠身旁幾次蠢蠢欲動，都遭牠齜牙怒斥──春天是多種鳥獸繁殖的季節，這時候我家院地的樹梢上就有一窩小鳥。這母狗或已經懷孕，再三不肯就範；再一次更明顯的反抗後，不僅那隻公狗開始加以撲咬，其他眾狗也瘋狂跟進。流浪狗要在河邊存活，我看了幾次，發覺都需中大型體位；這種集體暴力對於個體而言，就有致命可能。我放下單車，隨手撿起一段枯木又接續扔了幾個大石頭，那些狗就一哄而散，而母狗向我衝來從腳邊蹓過車道在開闊的公園逃開了。

為了找狗我學會騎單車，在河邊幾次從永和騎過中和、板橋到大漢溪右岸，也就見識了新北市這幾年河岸綠地建設的成果；這是多種運動公園和主題公園連串在淡水河系的綠地組和，實在壯觀。這時在大漢溪下游右岸可以看到大片荷田花開，若是騎單車隨時都有燕子在身旁穿梭飛舞；僅舉這樣例當已可見一斑。

過去二十天，我和女兒日夜都在找我家一隻走失的狗。她到處在可以張貼或上網的地方公告海報和資訊，時常也帶另兩隻狗在永和區的巷弄裡徒步。我以徒步、單車和汽車在每日的幾個時段以及地區掃街。我曾經在一個下雨的深夜裡看過中和區十幾個公園，也在另一個下雨的深夜裡看過板橋區的十幾個公園。去年下半年我寫完長篇小說《城市微光》初稿前曾經仔細散步看過永和區的街巷，現在因為這樣找狗，中和區和板橋區我也徒步深入過幾個地區。我最後一次徒步是在河邊從永和走到板橋，然後在板橋文聖街、雙十路、文化路、三民路一帶，走得必須想自己要怎樣回家。凌晨三點前後，新北市街上就幾乎沒車了，我那時以每小時兩、三公里的速度開車，特別因為許多地方的街道不是很平坦，感覺很像夜裡在海上行船。總之，自己新見識了大量的生活圖像，且減重約七公斤。

如何找到走失的狗，台灣網路上多有資訊；但，英文網站上有三種資訊，現在我覺得比較合乎我家找狗的經驗。有一種資訊表示主人應該抱持信念並且以心靈的方式向走失的狗傳輸；這近迷信或超現實的思維，但能夠給尋狗者希望也就能提供相當的安慰。有一種資訊表示有些種狗或有相當程度的鴿子回家的能力，這和感受磁場的能力有關；狗僅能辨識藍色和黃色，視力也比人差，但是因為眼睛的側面傾向空間感比較強──狗是以視覺和強大的嗅覺，綜合感覺和熟悉空間的氣味。還一種資訊表示走失的狗會在1.5英里的範圍內尋找回家的路，這表示尋狗的人可以專心在半徑1.2公里的圓周裡尋找。

我家菲菲第一次走失的時候，我遠遠看牠在巷弄裡跑來跑去，就是追不上；後來下雨了，我找來找去看到牠坐在人家屋簷下。牠第二次走失，我找來找去，後來遠遠看到牠在永福橋人行道的橋邊欄洞中探出頭俯視環河東路。牠第三次走失是十幾小時後，在天亮前自己找到家。這都是牠走失一天內的事，不像這次走失二十幾天；儘管如此長久，我從來沒想牠會被人撿走，或者融入流浪狗群，或者因為膽怯躲在什麼僻遠安靜的地方。街上的流浪狗看起來毛色和健康狀態都不好，河邊和僻遠的狗看起來多是很消遙自在的；我看有早上七八點還趴在草地上賴床，也有睡得四腳朝天的。我還看過河邊的流浪狗，在草地上用腳和嘴將吳郭魚肉整片從脊椎和排刺上撕開；這相當我切鮭魚生魚片的第一道程序。

多有網友的來電是有幫助或能安慰的；我女兒多接觸養狗的人和網友，還有深夜裡在街上餵養流浪貓狗的婦人，他們更加提供不少益助。我好幾天不洗澡，好讓我家的狗當我夜裡經過巷弄時候能夠聞到我；但天氣太熱又潮濕，以至於我胸口上到頸邊長了一些痱子。我常想，再給我遇到，不管牠多髒多臭我都要把牠抱起來親兩下，每次都滿懷這樣希望出門敗興而歸，最後也就希望牠最好是被捕狗隊抓去送到動物收容所；這可能是牠回家最好的方法。

牠是5月18日清晨三點左右在竹林路網溪國小附近被一輛計程車嚇跑，5月25日我和女兒在河邊公園遇到一個蹓米格魯的人；他看海報後表示5月20日清晨六點曾經在保生路公一公園看過我家這狗。6月7日中午，我女兒上網看中和動物收容所的網站──板橋有兩個動物收容所，華東路那家我去過兩次，這中和動物收容所我之前也去過兩次──她因為很激動不敢確認所見的照片是否菲菲，我一看就認定了。牠是6月5日在永和秀朗路一段某巷某號被人家電請永和抓狗隊去抓的，6月6日送到中和動物收容所。這以前，我和女兒都曾經在抓狗隊和收容所送過海報，這裡的人也都表示看到這狗會和我們連絡；可見，找狗的時候，任何資訊都必須自己確認才好。

菲菲回家了，女兒帶去給獸醫打十種防疫針；這獸醫表示走失二十天，這狗毛皮和健康都還發亮，也沒損傷實在是異數。保生路公一公園和永和秀朗路一段，以牠迷失地點為圓心，可以約略概算為那種半徑1.2公里的圓周範圍──在這個概念裡，我想牠是以反時鐘方向，在過去的二十天中持續找回家的路。秀朗路走到底就是成功路，再往北走就是環河東路──這裡的空間牠就熟悉了。

離開獸醫院天開始暗了，走著走著牠突然整張臉往地上撲，一口吃掉了地上的什麼東西而我只能看到地面一小片濕痕──那時候我想像牠撲食的樣子好像在蓋印章那樣用力，有點擔心是不是鼻樑會在地面撞了…

圖說:菲菲(三次走失回家,第四次尋回)

圖說：花花(從未走失)＆皮皮(走失回家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