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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語文的書寫
2011/06/03 21:46:08瀏覽1771|回應1|推薦21

星期一去台灣大學參加今年文學獎的小說評審,有一篇小說的文本正好和近日鬧的台語文寫作問題相關。因為開放作者在現場旁聽,所以有些作者在場。會後,這篇得獎的作者向我致謝;當是因為第一次投票時,他只獲得我單獨投票。會後在簡短的交談中,這位台文所的學生表示想這樣寫鲲島系列;由於我在評審中,已經充分表示過我的意見和讚賞,所以僅簡單的表示他這樣的寫作計畫很好。

台語文寫作,放在政治平台上會是個各說各話沒完沒了的命題,放在寫作的領域裡也會如此;因為身為方言,台語文本身就有區域差異的地方性問題,這是無法統一的。事實上,同樣具有台獨意識而主張台語文寫作的中台灣作家和南台灣作家之間,就有彼此不能容忍的用字和概念。這種爭執,若一定要堅持己見,或者希望大家採用自己的發明,我看基本上還是話語霸權的爭奪(自我感覺良好),和寫作無關。

荷蘭人到台灣的時候,島上有原住民族和漢族。原住民族有語言無文字,所以荷蘭人教導原住民族使用拼音文字,以便傳教;即使拼音文字,還是不能完全解決原住民族的書寫統一,因為那樣多族的原住民族會各有其關鍵意義和價值的辭彙。漢人(大陸各地和各種移來的族群)無需荷蘭人的拼音文字,因為漢語有自己的文字系統;以後,任何人為了任何因素,想要為這樣的漢語文命名,例如河洛、福佬、閩南或台語,當然都無法抹殺漢語文的基礎。

我外婆能使用很豐富的漢語,即使是在聊天,也常能押韻,或運用五言、七言和典故。例如,說人很有能力,她使用的辭彙有板嘹(音樂用詞)或才調(唐李商隱,賈生詩....賈生才調更無倫)。台灣人漢語文的退化,當然不是始於國民黨來台,日本人來台就開始了。假使我們明白日文字母是在漢文字母的借用上發明,那麼我們就可以理解這是三種漢文符號系統的話語權爭奪;台灣人原來使用的漢語喪失了優勢。另一種角度來看,國民黨帶來台灣的漢語文辭彙較多,日語文因為隨著社會變遷隨時增加新的辭彙也能持續使用。台灣人使用的漢語文辭彙顯然略微不足,無論福佬族群或客家族群,用於表現現代的生活或論述時,都會有缺字的問題。這種缺字,有一部份還是能夠從古籍中找出,這需要時間和耐力;但是,大部分的台語文書寫者,沒有能力也不願花時間下這功夫。有一次我問一位台語文書寫的老友,為何比較的較字,不用「較」而用「卡」,他答:「較」是北京語文。我說:在大漢和辭典中我看「較」字有一種發音是かく(KaKu),快唸時就是Ka;這樣他還是不接受,表示現在都用卡了。有字如此不用,正是台語文衰敗的主要原因。

我自己在1972年寫的長篇小說《失蹤的太平洋三號》中,就曾經讓其中幾位小說人物使用台語文的對白;這個工作我大約花一年時間去逐字尋找合適的詞彙。當時坊間只有蔡培火編的《國語閩南語對照常用辭典》,我看多是不可靠的,所以自己翻閱康熙辭典和大漢和辭典;如此,大約找出百分之七、八十,在我小說中適用的。台語文在書寫以及面對現代生活的使用,確實都有需要造字的問題,但造字在原來漢語文的系統中本來就有象形、指事、形聲、會意、假借轉注的規則可用,不在現有的基礎上發明,而憑個人胡亂喜愛,當然是不妥的;正是這樣偷機取巧的態度,台灣歷史、文化和語言無法累積和轉進。 

本文開頭談的小說,寫一位祖父欣賞自己孫子在高中棒球隊中的傑出表現,想起自己年輕時候也是傑出投手;當時,本島各地的高中棒球隊正在舉行淘汰賽,冠軍隊伍將代表台灣去內地(日本)參加全國高中甲子園聯賽。但是,正值太平洋戰爭末期,日籍教練被徵召去南洋打戰,一位傑出的日本學生(球員)在海邊的林中空地練球,不幸在美軍空襲台南時被炸死;因為日本戰敗,這球賽終於也沒能完成。本文只想談台語文寫作,所以不談這篇小說的內容和意義,僅摘幾行如下:

伊的孫仔蘇侑安,躁熱艷陽天,又一次肩擔單重責,囡仔身軀,高昂鬥志。球衣正中那一赤紅「鲲」字鮮豔張狂,站在本壘板右側、面海,海風颳來,那鲲就潑辣翻身、躍跳。

我以為這樣表現的一種台語文書寫,言簡意繁,也很生動,可以算是很好的嘗試;若有可以挑剔,是囡仔身軀字。發音ㄋㄢ,是會意字,在江浙的方言中也使用,是指小女孩。小說中寫的既然是男生,應寫成囝仔身軀。囝發音ㄐㄧㄢˇ、ㄐㄧㄤˇㄗㄞˇ;在長江、粵江和中國沿海,用為指男孩。可見台語文書寫,不是中文或台語文的問題,是漢語文的問題。短句本來也是古漢語文的特色;我們可以對照漢魏六朝詩的短句來比較和欣賞:

出東門,不顧歸;來入門,悵欲悲。盎中無斗米儲,還視架上無懸衣。拔劍東門去,舍中兒母牽衣啼;「他家但願富貴,賤妾與君共餔糜。上用倉浪天故,下當用此黄口兒,今非!」「咄!行!吾去爲遲!白髮時下難久居。」(樂府詩集‧東門行)

這詩因為有故事和情節,且有對白,所以可以當作小說來讀。它說一個窮困的人為生活所迫,本來走出東門要去做什麼事,捨不得,還是回家了。他看家裡瓦盆中只剩下一點點米,衣架上也沒多餘衣物,再次恨起,拔出劍又往東門去。妻子抓著他的衣服哭,說「別人家想要富貴,我和你只要有稀飯喝就可以,上有青天下有幼兒,你這樣鋌而走險是不對的。」先生不耐煩說「咄!這種苦日子實在熬不下去了,我現在去都已經遲了。」這文本中,我們也可以看到口語和書寫的混用。而,現用的中國語文和古漢語文的不同只是白話的程度。 

將漢語文定義為中文,再主張不能使用中文於台語文書寫,這邏輯當然是不通的。

(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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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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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uax
2011/06/13 20:57
目前的台語市場語文表示法不少,閣下看來歸屬於「漢字派」,其他有「漢羅派」(如:台閩語的學術論文較喜用之),「全羅派」(台羅(TL),教羅(POJ),台通(DT),MLT(現代台文),SMLT(簡式現代台文),BP(閩拼方案),GBP(簡式閩拼方案)等),「另外造字派」等派別之多,令人眼花繚亂。如閣下有心用全漢字可否制定一些規則,或將一些台閩語無法表示之語音以追尋古漢字或用新造字等來替用。否則亦是空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