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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0/30 11:01:15瀏覽227|回應0|推薦2 | |
問學不遲──追憶劉新園老師 賀婉青 我不是劉新園老師的學生,認識劉老師,是透過他的女兒劉影青。劉老師的女兒是密西根新銳的珠寶首飾設計師,我研習過珠寶金工設計,很喜歡她首飾設計中帶有東方水墨的線條,又融合了西方現代主義的簡潔。而後才知她是景德鎮陶瓷考古專家劉新園老師的女兒,從小受國學、西學素養薰陶,形成了中西合璧的哲學觀,作品中顯現出文學深度,發思古幽情。 前年,第一次和劉老師碰面,是跟朋友參觀芝加哥一年一度的藝術展,劉老師也在同行之列,久聞劉老師在瓷器考古的專業背景,因此我跟隨其後,希望藉由大師的眼睛,增長自己藝術的鑑賞力。 藝術展場甚大,散佈在不同的建築群,一行人走在人流穿梭的大樓,時有被截斷走岔的情事。洶湧人潮亂, 劉老師或走或停,不因亂,改變他的腳程。 劉老師步履穩,踏出飽滿的精、氣、神,正如他精擅的瓷器考古,沒有深厚的文化內功,就沒有資格窺探歷史。 劉老師站穩時,歷史也就醒來,回應他訊息,這是考古學者,特有的質器。 進入古董區的展場,他放慢了步子,沿攤欣賞參展廠商陳列的各式青花瓷器。他走走停停,一路頷首不語,眾人等他開口,想知真假。以劉老師的專業經驗,一言可斷瓷瓶生死,他卻不當判官,留參展古董商買賣的空間。本想學習分辨真假的我,在劉老師身上學到了原來真與假之間,還有一種沉默的選項。我望著他的背影,我追隨的不只是明理思辨的學者,還是宅心仁厚、不語的智者。 而後我因為有事要趕回密西根,得先離開,大家抓緊時間想趕赴未看完的展覽,唯有劉老師堅持要送我上車。秋日蕭颯,我們恰好站在風口,涼風瑟瑟,吹拂劉老師單薄的襯衣,我請老師留步,他卻執意要親眼看我上車。我坐上車,揮手時,看見劉老師站在凜冽的風中,安心的微笑。笑容中蘊藏的真情,好似安慰著無奈先行離去的我,什麼都沒有錯過。 雖然我攜回的行李箱是空的,卻帶回了滿滿的、劉老師示範的、待人接物的真誠情懷。 第二次碰面,在他女兒家聚餐,時值農曆七月,我起鬨,轉述台灣醫界朋友遇到的靈異事件,講得鬼影幢幢的。劉老師靜靜地聽,時而微笑,卻不發一語。於是我直問老師,在考古最前線,有沒有遇過不尋常、難以解釋的現象?老師說當初加入考古行列,挖掘的條件不太好,下雨滿地泥濘,工作人員常因水窪踏空而摔跤,為了克難,有時不得不利用損毀的墓碑搭路通行。劉老師激昂地述說著,彷彿五十年前,那個理想滿懷、想用所學報效國家的的熱血青年。他繼續說,每天清早路經自造的便道上工挖掘,到了日暮才收工,從來沒遇過古怪的事情,倒是曾被突如其來的訪客嚇過。劉老師並沒有斥責我們小輩的道聽塗說,反而用他第一線的考古經驗,來端正視聽,原來考古之學,不僅學古,也學做人。 去年早春,第三次與劉老師聚會,我有幸跟隨他一起到紐約的亞洲週參訪。藝廊的展覽散佈在三個樓層,我們參觀完一樓大件的傢俱、屏風,一層一層往上看,又逛了書畫、陶瓷、雜項,現代抽象派的油畫。從三樓的廻旋梯往下望,人群三三兩兩,轉眼我們也成了字畫,穿梭在唐宋元明清的盛世中,成了21世紀的清明上河圖。 逛完了洛克菲勒內的藝廊,劉老師要前往大都會博物館,導覽世界文物給念高中的外孫聽,我們沾光陪同前往。預計十分鐘車程能到,卻久等不到計程車。只能眼見大都會博物館,矗立在中央公園的大片綠地外。劉老師的女兒發現街頭巷尾立起的路障,料是交通管制,抱歉地跟父親說:我們得穿過中央公園,走過去。 兩地距離約三公里,步行也不是什麼難事,天空本來晴朗,忽然雪雨紛紛。掉在頭肩的雪,馬上融成水,滲入頭皮、外衣,溶解了身體的熱度,由頭、腳末端往臟腑處慢慢地結冰。劉老師的女兒穿了一件呢外套,有圍巾擋風,但淒風苦雪,鼻頭凍得發紅。一旁的劉老師衣衫更寒。她拿下團在脖子的圍巾,要父親披上。才解下圍巾,領口透風,她抓緊衣襟打了寒顫,劉老師心疼的看在眼裡,妳圍著,走走就暖了,不要緊。 薄雪將中央公園掩得一片灰朦,髮上結成的水滴打入我的眼裡。我們一夥人踩在泥濘的石子路上,腳底寒氣滲入,冰冷、刺麻,拖得步子更沉重。我們不時地問七十五歲的劉老師需要休息嗎?一邊朝馬路打探,可有計程車或馬車的蹤跡?劉老師搖頭。見劉老師濕漉漉的白頭,在寒風中矯健的移動,領我們一行青壯的後輩,一路走在最前端。這一走就是刮骨的三十分鐘,詩情畫意的中央公園,竟成了走不完的冰石雪林?劉老師的女兒追前,又塞了圍巾給父親,他搖手,就快到了。 我拿出手機想拍下這溫暖的瞬間,才發現手袋裡有一條多帶的圍巾,趕緊遞給嘴唇凍的發紫的劉老師,而劉老師的女兒見父親披上圍巾,終於放下了憂心,一再向我道謝。我也歡喜地在心中按下了記憶的快門。 我跟劉新園老師不過數面之緣,知道他考古,也學古。雖然他已走遠,但我經常在生活中看見他、凝視他,劉老師已變成一種學問,在歷史的前方回望我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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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