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與子 -兼談智慧之旅的父子關係
天下最緊密的關係來自血統,夫妻因婚姻而結合,卻可能因任何因素而變調,但父母與子女的關係卻無法被剝奪。每一個爸爸,都曾經是人家的兒子,每一個兒子,也都有機會當人家的爸爸,但不一樣的背景環境所造成的父子關係卻形成世間形形色色不一樣的父子感情,小時候大家都希望能有個王永慶的爸爸,因為那就不愁吃穿,一旦自己有了子女,又希望每個都是人中龍、人中鳳,但是凡間有如此趁心的事嗎 ?
儘管每個人身邊生活著成千上萬的人,但和我們關係密切、牽動我們喜怒哀樂的就那麼幾個人,父親便是其中之一。有人說父親猶如陽光是我們無時不需,有時卻又要小心躲避的東西。所以,對一個兒子來說父親的問題是他首先要解決的問題,在兒童期父子間並無太大問題,年齡的懸殊使之不至構成衝突。兒子成年後父子關係演變為兩個男人的平等友誼,也很少激烈交鋒。矛盾最尖銳、最難以調和的年齡段應該是兒子的青少年時代。這個時候的兒子會突然發現一向慈愛的父親成了一個性格暴躁的人,非常具有攻擊性,毫無根據地自以為一貫正確。你要往東他一定要你往西,同他簡直沒理可講。反之,在當爹的眼中,一向可愛的兒子也突然變得討厭、不聽話、喜歡頂撞惹是生非,只差一拳揮出揍他一頓!兩個本來是世界上最親的人成了世界上兩個最大的仇敵。父子間相互帶來的傷害遠超過一般人所能造成的煩惱。人類情感中最偉大、最值得讚美的那一部分一躍變為無法擺脫的痛苦以及絕望的根源,真所謂愛之深恨之切。
歷史上父子同為佳話者不多, 歷史佳話中以蘇洵、蘇軾及蘇澈的 ” 三蘇 ” 為最, “ 三蘇 ” 都是通才、全才,父子三人不僅在文學史,而且在政治史、思想史、史學史、藝術史上都有巨大的成就,而蔣中正與蔣經國能同為中華民國總統也屬少見,美國則以老少布希同登美國總統為最。歷史上除古時皇家因世襲制度使然外,能子承父業並進而光大事業的也不在少數,但也 常有父子如寇讎般的衝突悲劇者,多數衝突來之於興趣、工作、繼承或孩子對婚姻或愛情的選擇與父母想法相左。
是不是很多父子間都有一道隱形的圍籬呢 ? 很多男孩子可以和母親有說不完的話 , 一提到父親卻覺得是個遙遠而冷漠的影像,父子間能交心溝通談心的畢竟不多,可能因此同性相斥吧。世間談不完的情感雖然男女情感最多,但父母子女也是討論不斷的主題,但特別談父與子的關係就少了許多。誠然, 透過小說、戲劇有許多角度可以描述父與子的情節,以最近民視熱鬧上市的 「 父與子 」就透過故事方式演出父子間的情感交錯。
但在朱邦復的「 智慧之旅 」也透過不同段落描述了他的父親,在 第一部寒冬的父親篇如此寫著 : 「 那時我才六歲,父親給我的第一個印象,是一個高大、披著深色風衣的影子。他沒有一般人初見我時的親切和藹,也沒有別人父親的那種熱情。陌生加上懼怕,我躲在母親背後,不顧她的呼喚,就是不肯出來。
這是中國人的傳統觀念,由於對兒子的期許高,作父親的必須擺出嚴峻的姿態。所謂「玉不琢,不成器」。男人是社會、家庭的中堅份子,一定要堅強,經得住考驗。父親對我的第一個印象顯然不好,我也對他深具畏心。
由這次見面起,我們一直跟著父親,隨著時局的變化,奔波連年,遷徙無定。父親開始對我施以嚴酷無情的教育,幼年自由的歲月從此消逝無蹤。為了逃避,我常常躲在回憶中,使得現實與虛幻永遠交織成為一體,形成另一個天地。
父親難得對我展露笑容,也從未表示贊許。不論做什麼,不好當然要受責罰,好則更待改進。無盡的督促,無情的鞭撻,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父親似乎要將整個苦難中國的重擔都加到我的肩上,他所有的失望、不滿,都化成了對我的寄望。
抗日戰爭慘烈異常,國事一天一天惡化,他的神色也一天比一天更為沉重。在我記憶所及,他除了工作之外,還是工作。他做事的要求很高,而且就事論事,言出如山,絕不假以辭色。不知是誰說過,我父親一生的遭遇,就是他剛愎個性的寫照。 」
是的,多數人在能取得很少生活回憶照的以前,對父親印象總是來之於小時候的記憶了,不像現代照相機普及,甚至到處都是手機可隨時入鏡,可能讓孩子日後透過照片可以較客觀來描述他的父親吧。從一個幼童對於父親的印象通常是嚴厲不茍言笑的,父子間要能如兄弟般親切是不容易的,想想自己對父親的印象或許也是敬畏多過親溺吧。
在中國,親情自然比個人的自私性更重要,當時他有著好的工作機會,但知道了他父親已經快到人生盡頭時,其心情該是焦慮的, 「 到了八月,家裡又來信,說父親垂危,臨終前想見我一面。這是團結中國社會的基本力量,父母如果不能在去世前見到他們的兒女,可以稱之為死不瞑目。當然逝者已矣,誰也不知道瞑不瞑目有什麼分別。但是做子女的,長期在「百善孝為先」觀念的灌輸下,總不希望在腦海中存著一副永遠睜著雙眼、憋著最後一口氣,老態龍鐘的親人的模樣。
在一般人的眼中,我父親待我太過嚴厲,使我喪失了童年快樂的時光。可是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不幸的遭遇、苦痛的過去,正是我一生中最豐富的資本。在當時我確曾怨天尤人、痛哭流涕,深恨命運對我不公平。到如今,我親眼見到很多在父母呵護下成長的青年,一旦面臨了無情的、競爭慘烈的社會,在沒有心理準備下,弱者被強者殘酷地欺凌,強者與強者則無休無止地做殊死戰鬥,以往賴以依仗的庇護呢?而今又在哪裡?
歷經了幼年深巨的痛苦磨練,我才成為真正的強者,除了我自己,天下沒有任何人、任何力量可以撼動我分毫。這種堅強的心理建設,不正是父親的恩賜嗎?不正是中國歷代的先賢大德,累積了幾千年的寶貴經驗,賦與傳統文化的精髓嗎? 」,對於父親的感激此時便顯露出來,原來以前的創傷與磨練到此才讓他認清是他日後堅強的原動力啊 !
最後,在看到父親的過逝過程,他更體會了 人生的意義何在 ? 在第二部稚春的歸途一篇,他描述了送終父親的過程 : 「 他仍然看著我,蒼老而枯皺的臉上,顯出無比的勞累,卻又平靜而安祥。他可能有很多話要說,也可能本來就沒有什麼可以說的。總之,在這一刻,一切都顯得多餘。漸漸地,他疲倦地闔上了眼睛,從此以後,再也沒有睜開來。
我們把他接回家中,他如同植物人一般,不吃不喝,全靠點滴維持生命。一個月後,終於與人世永別。
人生的意義在哪裡呢?他賦與我生命,教育我以文化,最後,他卻成了一具枯骨。我是否也將步著他的後塵,在昏黃的晚景中期待著游子,一代一代地就此傳衍下去?所傳的又是什麼?是生命?是文化?抑或還有其他我尚未瞭解的?
我們兩代之間曾有一道很深的鴻溝,那是時代在人際關係上所刻下的痕跡,沒有是非對錯,只留下淡淡的惋惜。
父親沒有留給我一文錢、一片土地,但是那看不到摸不著的影響以及人生的價值觀,卻如同生命的本質一般,與我同存。他並沒有死,「死」只是一個很通俗的概念,代表一種生命力的移轉。當毛蟲結成蛹後,會變化成蝴蝶;當蝴蝶羽化了,又變成一粒粒精巧透明的卵。生命從來不曾「死」過,只是不斷地開展。
人的生命期比較長,除了生命的更續之外,還有在生命過程中累積的許多認知。這些認知不是金錢可以買到的,也不是書本中可以提煉出來的。唯一的管道,即是每一個人自己親身的體驗。
「死」只是代表一個過程的終止,人體雖然化為塵埃,人的經歷卻永遠存留。環境永遠在變化,而生命需要生存,生存的經歷便是生命生存最有價值的借鏡。
人類千萬年來所積累的認知,在一代一代之間不斷地傳衍,匯為長河、巨流。難道這不是一種生命,難道只有與草木同朽的身體才算是生命?
生命到底是什麼?如果用邏輯來推論,正因為人「有」生命,所以人一定「不是」生命。人只是一種具有生命的機體,機體當然與生命有別。再進一步看,人有生命,人又有認知,是否「生命」與「認知」同是「人」的屬性呢?
如果是的,那麼在認知的立場,生命的意義就比較容易瞭解了。在大自然的進化中,許多現象基於環境的變化,隨起隨滅,消逝得無影無蹤。唯有能永存在大自然中的現象,可視為「有意義」。而生命需要知識以增進延續生存的機率,所以,生命的意義可以說就是不斷地追求、傳衍所獲得的認知。
目前,我的認知是:父親的責任告一段落,以後就輪到我了。
辦完父親的喪事,我才發覺當前的第一個責任,就是維持家計。不管我願不願意,這個責任已自動地落在肩上,再也瀟灑不起來了。 」
對於愛,型式或有不同,但感情卻都是真實的,對於生命的意義,看到了逝去的親人可能更能體會天地間永恆的意義是什麼,自己該承擔什麼樣的責任吧。
在第二部稚春的清明一篇, 「 天下沒有不愛子女的父母,只是每個人基於其生活背景,愛的方式有很大的分別。母親的肺病已經是第三期,為了避免將病傳染給我,不得不與我保持距離。父親是職業軍人,他所接受的教育是以捍衛國家、保護國土為唯一目的。在國家多難的當兒,他全心全力擔負起一個職業軍人的責任。後來因為環境的變化,他做了人民的公僕,服務的對象應該是所有的同胞。我怎能只站在自己的立場,希望他像一般的父親一樣,把時間及精力耗費在我一個人身上?
如果我是個乖巧懂事的孩子,我應該體諒可憐的母親,讓她在生命的終途上,平平安安的度過。身為家中唯一的男兒,我更應該設法去瞭解父親,幫助他處理家中的事務,把自己的功課做好,讓他專心地從事那些重要的工作。然而,剛剛相反,除了調皮搗蛋、惹是生非,讓父母親頭疼煩惱外。到如今,我還忝不知恥地埋怨他們!
我也不能責怪學校的老師,政府遷台之初,百廢待舉。在那種情況下,還能夠擴校增班,容納陡然湧到的軍民子弟,維持各級學校正常作業,已經是相當難能可貴了。做學生唯一的目的是學習,只為了老師一時無心的錯誤,我就存心反抗到底,把課業置之不顧。這種頑劣不馴的個性,正是我應該改正的,還能怪誰?
再說,在正規的學校教育下,充其量我只能學到書本上和老師教授的知識。這種人材比比皆是,多一個少一個,對這個世界並沒有什麼區別。既然我喜歡思考,能夠有機會接受了部分正規的學業,又因為一些特殊的際遇,得以跳出既有的巢臼,自由探索,這豈不正好提供了我發展的空間?
出了社會,我就應該設法適應環境,人人都為了賺錢,沒有錢怎能維生?如果我的確是以追求人生道理為目標,在當今舉世滔滔的洪流下,就不該考慮自己的幸福,注定了要面對艱辛困苦的命運,這又能怪誰? 」
繼承與發展是每個生命繼承者必須嚴肅面對的現實,勿忝爾所生,至少對自己負責吧。父與子的故事仍會世世代代衍傳下去,但是我們自己處理好了自己的父子關係了嗎 ? 對自己的父母或子女,如果仍有不足或仍有人在迷惘中,那也是我們責任的一部份,也是我們該繼續努力去填補的功課,不是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