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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3/03 18:12:32瀏覽4831|回應0|推薦25 | |
有人問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寫作的?我回答:「七歲」,只見對方一臉驚訝的表情,但我沒誇大,這是真的,我並不是天才兒童,不過喜歡看故事書罷了,看多了,自然就想要提起筆來模仿。在國小一年級時,我寫了一本童話書,自己畫插圖,自己裝訂,總共親手作成十本,然後賣給同班同學。而坐在我前後左右的小朋友,都被強迫推銷,一本一元,無一倖免。 那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本書,銷售率百分之百,非常得意,如今回想起來,卻覺得很可惜,應該留一本作為紀念才對。如果現在還有人保存那本書,我願意以千倍的價錢來買回。但在我的記憶之中,同學掏出錢來買下時,臉色卻都有點勉強,因為我寫的是一個很不快樂的童話:美麗的公主遭後母陷害,雙眼被毒瞎了,又遭到放逐,獨自一人遊蕩在陰暗的森林之中。結果公主遇到王子了嗎?我不記得了,那似乎不再重要,我只記得森林中濃密的樹冠,遮蔽所有的天光,而瞎眼的公主跌跌撞撞地走過荊棘和爬藤,一身都是狼狽不堪的傷。 那座森林彷彿是我童年的一個隱喻,而不快樂的結尾,也像是我所喜歡的童話一樣:人魚公主變成了泡沫,漂浮在大海上;快樂王子被遺棄在街角;還有難忘的《小紅與小綠》:小綠是長白山上的千年人蔘精,化成了一個小男孩,天天陪小紅玩耍,結果卻被小紅的獵人爸爸挖起來,拿去賣給中藥鋪,被人切成一片一片吃掉。 這些童話全都是殘忍而可怕的,比起成人小說都還要來得可怕。它們向孩子預言了人生的殘酷和暴虐,而且孩子們全懂。大人總是假裝視而不見,但孩子不會,他們的眼睛把真相看得一清二楚。 然而,在我成長年代的台灣,對一個喜歡文字的孩子而言,實在是貧乏得可憐。兒童讀物奇少,學校也從來不鼓勵,我自己胡亂摸索,一頭栽進租書店,以為瓊瑤和金庸就是世界上最偉大的作家。上了國中,國文老師從不講解課文,也從來不笑。真奇怪,為什麼一個讀文學的人,會長著一張蒼白而憤怒的臉孔呢?上課時,她總是帶領全班,用軍隊喊口號的方式,狂熱地把課文和註釋大聲朗讀十遍,然後考默寫,考不到滿分,就得挨鞭子。這種瘋狂國文的教法卻很有成效,每逢月考,我們班上國文總是全校最高分,她成了校內的明星老師,但卻也是她殺死了我對文字的興趣。不知為什麼,我就是背不住課文,書本上的鉛字輕飄飄地懸浮在半空中,朝四面八方散去,彷彿是一個個墨汁淋漓的鬼,幽幽的,我抓不住、甚至看不見它們。 這個世界遂變得陌生而難以理解了,比起童話更加古怪離奇,但是當殘酷不再遙遠,而是在現實中活活上演時,我卻變得麻木不仁,不再驚駭,更失去了編造故事的想像力。只是沒想到,我七歲時所創造出來的瞎眼公主,竟然就是我自己。當全班同學跟隨國文老師,用吼叫的方式背課文時,我才恍然大悟,瞎眼的不只我而已,原來我就置身在一群文盲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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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