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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5/01 20:02:39瀏覽6257|回應1|推薦21 | |
近十年來,新鄉土書寫蔚然成風,於是我們看見了台灣不再只是一座島嶼,而是由許許多多不同的地誌風景拼貼而成,其中有施叔青筆下的鹿港,鍾文音的雲林,王聰威的旗津哈瑪星,童偉格的瑞芳東北角,甘耀明的苗栗客家莊,離島則有夏曼•藍波安的蘭嶼,吳鈞堯的金門,陳淑瑤的澎湖,而即使是台北城一地,也不再只是都市典型的資本主義戀物拜物的場域,而是從中剝離出更加多元的層次來,有舞鶴的淡水,吳明益的光華商場,郝譽翔的北投。由此脈絡看來,文學家們書寫所生所長的故土,其實正是台灣近年來在建構主體過程中的一大豐收,它既是在回溯作家個人的生命史,從祖先系譜去追索族群遷徙的軌跡,更是由不同的時空出發,去一點一滴填補起台灣失落的過去。 故從失憶到回憶,從單一的地圖分裂,開展而成多元的空間,在「去中心」之後,竟然不是後現代所宣稱的:真相已死,身世成謎,反倒是台灣的歷史與地理版圖,隨著文字的考掘與描摹,日益顯得豐富而且立體起來,眾聲喧譁,難掩活潑潑的生命力。 也因此《來去花蓮港》的出版,格外地具有意義了。因為在這波新鄉土文學的行列之中,《來去花蓮港》可說是少數以後山作為背景的長篇鉅作,也是少數時間幅度最長:從一九一五年至今,囊括族群最廣,融合了台語,客語,國語甚至日語的作品,均可見寫作時恢弘的企圖心。這雖然是方梓的第一本小說,卻不見處女作的生澀,原來她本就是寫作散文的名家,《采采卷耳》一書寫花果菜蔬,在時下盛行的美食散文之外,堪稱是別樹一格,以女性目光道出了泥土與植物之間的幽婉纏綿,讀來令人低迴不已,而如此的細膩文思,更在《來去花蓮港》中獲得了充分的展露。 雖然方梓立意要寫的是一部後山移民的史詩,但她卻不做雄壯語,而是出之於女性特有的溫柔和平,將一切首尾從頭細細道來,而在衝突之處,也經常壓抑,改以淡筆帶過,因此整本小說的風格沈穩,語調從容,從不故作張揚渲染,也不刻意驚奇,有如花開花謝,日升月落,人生的悲苦喜樂,便如此在天與地之間靜靜地循環。而這也彷彿點出了花蓮一地的特色。它位居在島嶼的邊緣,又因中央山脈阻絕,難與外界往來,自古以來便是一塊遺世獨立之地,在楊牧所謂的「山風海雨」中,演化出自個兒的命運和個性,也就造就了王禎和、林宜澐筆下,那座經年被颱風、地震、海嘯陰影籠罩,因此有了特殊黑色荒謬喜感的小城。 而《來去花蓮港》可貴之處,還在於這大約是第一本從女性移民角度來書寫花蓮的小說,故雖少了楊牧的深沈機鋒,或是王禎和的荒謬喜感,卻更多了股溫暖與踏實。方梓採取寫實的筆法,娓娓寫出三個女人的故事:一九一五年從桃園到花蓮開墾的阿音,一九二五年為了逃離不祥宿命,決定到花蓮展開新生活的客家人初妹,以及現代都會女子闕沛盈,為了解脫不倫之戀的糾纏,而去到花蓮尋找自己隱密的身世,以及多年不見的母親。對這三個女人而言,花蓮無疑是一座斬斷過去,尋求新生的烏托邦,而在這塊狹長的縱谷地帶上,困蹇的生命終於獲得了安頓,心靈的創傷也漸漸弭平。 這是山與海的神奇療效。《來去花蓮港》的「來去」二字,下得尤其是好,生命本是來來去去,落到了土裡,便是要竭力生根發芽。不是都說,花蓮的土會「黏人」的嗎?或許,那真是一塊療癒生命的奇蹟之地,而在「來去」之間,希望也就悄悄地萌了芽。故這本小說的怨恨殊少,歡樂亦很節制,沈默、堅忍,反倒煥發出異樣的光彩,如此耐人咀嚼,都要歸功於作者的細眼觀察,耐心之至,所以才能成功地再現了一九一五到一九四五年之間的花蓮時空,從人民如何翻山越嶺,搭船渡海,忍受山路迂迴,以及太平洋風浪的顛簸,來到島嶼邊緣墾荒,又是如何在山與海之間,胼手胝足地開墾,播種,插秧。從農具作物,居住的屋舍,颱風來襲的氣象變化,四時的祭祀儀式,庶民的日常飲食,到養兒育女的點滴,而這些非戲劇性的細節,累積而成的,便是一卷社會生活風俗的長卷。 我們一幕幕看了下來,看阿音與初妹各自成婚,生養兒女,一路上彷彿沒有驚人的波濤,卻也掩不了最凡俗的悲喜,天災的侵害,兄弟妯娌之間的交惡,愛情的背叛,人事無常,但她們畢竟仍然活了下來,並且在此「落地生根囡孫湠」,「開枝散葉」,繁衍下一代,而命運的月亮,也一點一滴地由缺,再度復圓。女主角的姓名「闕沛盈」的含意,於此呼之欲出。而原來生命的滋味,就藏在這細節之間,不過就是吃飯,穿衣,耕種,而她們偶然也會因為吃醋忌妒,便拿刀朝情人奔了去,但明日,終究又會回到生活的常軌,照舊吃飯穿衣去了。方梓並不刻意放大這些戲劇化的片斷,只是自然而然地寫來,竟讓人看了,也不禁要如《來去花蓮港》中的人物,生出些許堅韌的勇氣,去承擔生命中一切的偶然與必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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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