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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8/08/19 13:59:47瀏覽3002｜回應1｜推薦20 | |
| 「文學來自社會，反映社會」——這是陳映真在七O年代末鄉土文學論戰中一篇文章。這句話看似簡單：有哪一部文學作品，不是根植於當下的社會呢？譬如張愛玲，又有誰敢說，她筆下所寫的男女之愛不是來自於上海？ 不過，這句話恐怕也不能如此簡單地看待。 社會乃是一歷史、政治、經濟、文化等複雜多變的組成，有其不可取代的特色，也有其獨一無二的創痕，因此，作家若非具有一深沈的認識，乃至於寬容的胸襟，又要如何在小說中反映出社會的情狀呢？ 不過，若是以上述如此嚴格的標準來說，在中文現代小說之中，我們幾乎找不到一部作品，可以將二十世紀台灣（或是中國大陸）社會中所埋藏的、複雜的歡樂、希望、痛苦與哀傷，充分地展露出來，並且從中獲得反省與昇華。而我這樣說，並非是在苛責，而是期勉，或許，在現代小說的領域中我們作得還不夠好，還存留著許多尚未探索的空間。尤其是當我讀了近年來的印度小說之後，更要不得不發出這樣的感慨了。 這些年來，印度的文化，越來越展現它豐沛的活力，從音樂、電影、劇場、文學等，影響的範圍，早已經從南亞逐漸擴大到中東、乃至於西方世界。它瑰麗斑斕的民族色彩，洋溢著神話的想像力與熱情，而如今，印度的文學也已不只是古老的史詩了，現代小說家陸續在英語文壇崛起，從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奈波爾、魯西迪，到年輕一輩作家阿蘭達蒂‧洛伊《微物之神》、鍾芭‧拉希利《同名之人》，到姬蘭‧德賽《繼承失落的人》，他們的作品質與量，不但不容小覷，更因為這些作家們多半擁有殖民，再加上移民等等多重文化的背景，以熟稔英語的寫作優勢，故印度小說內容的寬廣、深厚與多元，幾乎已經凌駕在歐美之上。 其中年紀輕輕的姬蘭‧德賽（今年僅三十七歲），僅出版了第二本小說《繼承失落的人》，便獲得布克獎，而成為史上最年輕的布克獎得主，並且贏得了前輩作家一致的讚揚。她在小說中所展現的氣魄，以及敘事的靈活成熟，也使得她成為當前最受矚目的印度作家。南方朔在為《繼承失落的人》寫序時便指出：「姬蘭在後殖民問題上的探索，其實已遠遠地超過了魯西迪在午夜之子裡所創造出來的那個境界。她的這本著作可以說已將印度的英語文學代到了一個新的高峰！」並在結語時指出：「由姬蘭的驚人表現，更不容我們冷淡看待現代印度文學這個板塊了。」 究竟姬蘭‧德賽有何魅力，可以獲致如此殊榮？《繼承失落的人》流暢、自然、準確、觀察入微，又犀利深刻，故事意在言外，頗多耐人咀嚼回味的空間。故相較之下，奈波爾的小說有太多理論操作的生硬痕跡，甚至在有意無意間，還流露出男性沙文中心的傲慢；而魯西迪的小說則未免太過絮絮叨叨，冗贅雜蕪，下筆不能自休，故顯得有些造作了。 有關印度的殖民與移民課題，早已有太多深奧的理論，或是史料典故，可以拿來填塞在小說之中，但是，《繼承失落的人》卻都刻意避開了這些現成的術語，以及花俏空洞的概念，而直接去描寫人，描寫生活。姬蘭‧德賽從一個喜馬拉雅山麓的小鎮出發，寫活了居住在其間的人們，以及他們所生活的環境，寫得無一不栩栩如生，而從中揭露出印度複雜難解的邊境問題，種族仇恨，宗教認同的差異，憎恨與愛……。姬蘭‧德賽透過一點一滴地、耐心堆積的寫實細節，孕育出了動人的力量，而不落一點斧鑿的痕跡。 《繼承失落的人》也是一本半自傳的小說。但這點似乎不太重要，因為姬蘭並不在暴露自己，而是以第三人稱的手法，去敘述一個家族的三代故事：從擔任法官的祖父、嫁給空軍的母親、以及外孫女賽伊，由此去帶領讀者管窺印度的轉變：祖父一心嚮往英國，留學倫敦，飽受屈辱；母親則是生長在印、蘇兩個友好的年代中，故興奮地加入蘇聯太空探險的行列，最後卻客死異鄉；而外孫女賽伊，則是對外在的世界充滿了好奇、幻想，與廓爾喀（尼泊爾裔）青年蓋伊發生戀情，但卻因為種族間的仇視，以及廓爾喀分離運動，兩人漸行漸遠，乃至於分離。除了家族三代的故事，姬蘭‧德賽也花費了許多筆墨，描寫祖父長年聘用的廚子，以及廚子遠赴紐約打工的兒子畢久。畢久一心要到美國，最後卻夢碎，一無所有地回到了故鄉小鎮…… 《繼承失落的人》寫盡了一群人的夢想與愛，在艱困的現實之中，被活生生地扯碎，撕裂、扭曲，又再重新拼湊起來。《繼承失落的人》也幾乎是無所不包，舉凡印度的殖民、外交（如與蘇聯、不丹、中國、尼泊爾等關係）、分離主義、馬克思主義，到美國夢、後殖民、非法移民等等的問題，都一舉涵括到小說中，但又不會流於說教，而是自然而然地融進人物的生命裡。 讀了姬蘭的小說，我不禁又要想起陳映真所說的：「文學來自社會，反映社會」。誠然。在這本小說的結尾處，有悲哀，有嘲諷，但也有期待。移民者畢久終於歸來，他站在父親的面前，口袋中剛遭盜匪洗劫，空空如也，但這無所謂，因為這裡是他的故鄉，是他赤條條出生的地方，也是故事滋長的、唯一的土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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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創作｜文學賞析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