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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2/07 16:07:17瀏覽2988|回應1|推薦30 | |
屈指算算,距離我上次回大陸山東老家,已經悠悠二十年過去了。父親逝世之後,我更是從此斷了與他們的聯繫。然而在這二十年中間,卻正是大陸農村翻天覆地改變的時期,聽說沿海農村的人全都跑光了,跑到城市去打工。所以每當我在上海或是北京行走時,看到蹲倨在紅磚道兩旁的民工,我都不禁會想老家的表哥和表嫂們,他們現在到底是在哪裡呢?是否也正徘徊在一座陌生城市的街頭? 但在二十年前,據我所知,離鄉打工的念頭卻從來沒有來到他們的腦海中。我回去那一年,村子裡正逢乾旱,農民又買到假農藥,一年種地的辛苦全都付諸了流水。我這才知道,天災和人禍是農民的宿命。我原本還以為會如同詩歌中所描寫的,看到一派悠悠然的田園之樂,但其實沒有,農村的現實面殘酷得令人不忍逼視,尤其是在資訊封閉的大陸。對我的表哥和表嫂而言,除了眼前這一塊乾枯的田地,和一百來戶的小小村子之外,他們哪裡也去不了。青島,在他們的心目中遙遠得像是外國一樣,就連想都不敢想。 我回老家的一個多月中,村子裡就發生三次喝農藥自殺的事件。一對夫妻為了五十塊人民幣,大吵一架,結果妻子喝了農藥,最後命是救回來了,但醫藥費卻花了一千多塊。「真傻。」姑姑嘖嘖的說。但除了發傻之外,對於困窘的現實,村民們似乎也拿不出任何的辦法。 田地無可指望,他們就到村子附近的工廠去打工。如今回想起來,那很可能就是大陸老百姓由農轉工的濫觴。支部書記的女兒在工廠當秘書,我和表妹去找她玩耍,看她端端正正的坐在一張桌子前面,有模有樣,但其實什麼事情都沒有。那間工廠空空蕩蕩的,看不見什麼工人,而下午時分的太陽,斜斜照進廠房,油然生出一股死寂和蕭條。 「工廠賠錢,發不出薪水。」支部書記的女兒一邊修指甲,一邊嘆氣說,上級還要每個員工捐獻兩百塊,幫助工廠渡過難關。我聽了很稀奇,居然有這種事?沒薪水可領幹嘛還來上班呢?但後來發覺一點也不稀奇。村子裡的男人白天種地,到了晚上八點,他們就會提著一盞盞燈籠,從家裏走出來,挨家挨戶敲門,召喚著大家到更遠的一家工廠去上班。他們同樣是半年沒拿到工資了,但卻還是照常上工,因為只要去,就有領到錢的希望。 每天晚上,敲門聲一響,我看見表哥窸窸窣窣穿上襯衫,跟著其他的男人出門,一長串的燈籠,便漸漸消失在黑夜的大地上。等到第二天早上,表哥回來時,一雙眼睛都是紅的,補眠一下,他又得趕緊爬起來種田。我搖搖頭說,這樣實在太辛苦了,還不如離開農村去城裡打工吧。我還很認真的幫表妹想生計,建議她去青島的路邊擺個攤子,賣涼水。他們聽了,淨是無奈的笑,說不可能嘛!我出的根本是些不切實際的餿主意。 但是如今,他們卻真的全跑到城市去了。但城市真的有那麼好嗎?我這才知道當年的自己有多麼天真,還以為城市果真是一個流著奶與蜜的天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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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