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記得少年時讀過他的「同舟共濟」。
那書的內容,我已忘記,但是,我永遠記得那書的封面是一幅波濤難民圖。那時,我可能還不太能讀懂裡面的文章,應該是那個與眾不同的封面,就讓我對於這個作者有不同凡俗的印象。〈後來才知道那幅畫就是世界名畫「梅杜薩之筏」,是法國第一個浪漫派畫家泰奧多爾席里柯,那是對於社會極具批判性的偉大作品〉
或許由於叛逆,或是因為性情不近,我讀他的書並不多。
在叛逆的年齡,看到「文星」上的「中西文化論戰」,我想多懂一些,又看他的「中華雜誌」。回憶裡,可能我認知中國近代史與台灣史的複雜性,就來自李敖指謫胡先生參加「閩變」一事開始。
不知是否由於該「同舟共濟」封面的強烈印象,實在比每一本文星雜誌社的封面都更吸引我,所以,任憑李敖擁有自稱高踞中國白話文第一名的文筆,當時我都拒絕李敖種種漂亮的論斷──雖然我無力扭轉,我已感覺某種複雜性的存在,當時只是感覺,說不上來;如此,想起,是了,那麼意氣風發的李敖,為什麼迄今仍完全沒有面對而更細膩地處理那重要的複雜性呢?
現在,胡先生過世了。以95歲的高齡走完了他人生的全程,坦白說,本文之作,不在於頌歌或貶抑;因為,我知道沒有深入研究先生的思想,沒有親身跟隨先生的身邊,自己沒有資格論斷。
我的勉力為文,在於一面紀念當年是其書封面啟蒙了我的批判精神,一面感謝引我深入探究歷史真相的那場論戰──老年人胡先生對褶褶明星李敖的奮戰,啟導了我脫離坊間二分法的判斷模式,促進了個人對於歷史複雜真相的關注。
尤其,後者,我由李敖批判的胡先生行跡中,摸索到它的時代背景──那整個中國歷史,落後於世界「文明國」,想要迎頭趕上的百餘年悲劇──那一直籠罩著海峽兩岸的複雜歷史悲劇!在傳統與現代的幼稚二分法外,我還感受到留美、留德、留歐、留日學生間,本身有多少種的對立?又加上各國的在華勢力推波助瀾,是否已使我們難以想像任何一種主張能夠說服大家,而合縱連橫又是古來自然的發展型態?
由此越來越能感受到,真正以天下為己任的理想主義知識份子在劇烈的社會政經發展中,所能扮演的角色,其實是那樣的被限制的又必須不斷尋求突破的。所有真誠的知識份子必須面對的冷酷現實,豈非真是一如當年俄羅斯文豪屠格涅夫在其名作「羅亭」中所刻劃的情境──
「俄羅斯可以沒有我們,我們卻不能沒有俄羅斯 。」
由胡先生的社青團身份、曾任中學校長、參加閩變、擔任立法委員、數度被國民黨開除,支持保釣運動與鄉土文學論戰上支持鄉土文學的表現,我深刻想見了他是一位勇於珍愛,勇於實踐其理念的真正知識份子,為了遠大的理想,不斷地尋找自身實現理想的新起點,這真是值得作為理想主義者的我們,自我省思的典範──不論藍綠陣營的。 所有的理想主義者,在複雜的,迄未止息的歷史悲劇前,我們在認清自己的悲劇性角色後,除了繼續奮鬥外,還能做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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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土案── 胡先生,生於1910年,卒於2004年;於30年代以「文藝自由觀」,獨樹一幟於文藝論戰中;先生思想卓越,出入於文史哲而投諸於政局之中;奈何如上述,大局混沌,非人力之所能挽回;泥土以為,實理想主義者之一典型也,於今世衰道微、近利短視之世,我學人士子,志士仁人,其勉乎哉。其勉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