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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一位真實的使徒──在台灣史裡被遺漏的一頁
2006/12/22 13:33:35瀏覽672|回應0|推薦22

記一位真實的使徒──在台灣史裡被遺漏的一頁

 

1979年前後吧,那些年我在台北市忠孝國中教書兼任行政工作,曾遇一皮膚黑紅的楊姓學生,好像叫做「楊遇春」吧。那時,我年輕,有用不完的精力,幾乎可說我與全校學生都處得不錯。他家中似頗貧困,常常因幫助家中工作而遲到,我不免問些寒暖,多關心些,以鄭板橋彼亦人子之心,善待之,頗得親近──他常找我聊天;我至今還依稀記得他那圓圓的黑紅臉上,和善的眼神,與他那泛白而略皺摺的校服與肩帶長長的書包。

某天,他突然未來閒話,而且一連數日;我正罫念著,要問他老師是怎麼回事,他才又來校了。

   
顯然是睡眠不足的眼圈,一頭略參差的亂髮,身上穿的仍是那身微皺的校服,帶著歉意向我走來,我笑問他何故多日未見?他回說,「去塑金身,放學後再說」。然而,當天他卻沒有在放學後來我處講述他的故事。不過老實說,我無法想像他要說什麼,所以,當時他留下的只是含糊的「放學後再說」,我並無法分辨他口中的「ㄎ一作金身」,是那四個字?

又過了幾天,他才來找我,把他曠課幾天的故事講了出來。

   
原來他們家有三兄弟,父親是泥水工,大哥是父親最得力的助手,是個孝順而勤奮的青年,也是最受家庭看重的一個。母親幫助父親算是半工,每天幫忙,我的學生和他的二哥通常都只在工忙時,父母才會要他們一起去幫忙,不過那時正好是社會經濟發展很順的時候,所以他們都常自動在放學後就去幫忙〈這也是我的學生常遲到的原因,幫忙工作也滿累的〉‧‧‧
   
是前些時候,他們家在工地發生了悲劇,是大哥由十多層高的鷹架上跌了下來,送醫不治,整個家庭就陷入了愁雲慘霧之中,「是料理大哥的後事,那幾天沒來」,他說著說著,還對我頷首致意,我理解與同情地點了點頭──我能說什麼,這樣的家庭這樣的悲劇
──

   
當然,為了表示為人師的關切,我向他問起了建築公司是否有負責保險理賠,需不需要老師幫忙之類,然而,當我說起保險理賠金時,突然我覺得他似乎有一種異樣的平穩,在他的悲戚中,有一種特殊的東西,似乎是自持的,那是一種與過去頗不相同的語氣,
‧‧‧
他平實地說,「對方不肯給更多了,只給了五十萬。」,說得顯出他懂得我的關切。

這麼少,‧‧」,我說。
他說,「沒有用的,找人說過了,這是他們的公定價」。
還能如何表達自己薄弱無力的關切,真慚愧,我想著,我知道這方面是自己無能為力的,然而,我該如何表示自己的強烈卻無力的同情?

我只能說,「‧‧‧那你們家要好好的運用,也好讓你大哥安心‧‧‧」,這類聊勝於無的門面話吧。對於這個站在我面前,顯然平時頗信任我的,如今我應該幫助他的學生,我真不知該再說些什麼,因而我好像重覆說了兩次,
‧‧‧,那你們家要好好的運用,也好讓你大哥安心‧‧‧
在我第二次語音已落下,實在不知該說什麼時,他才像不忍我擔心似地,說出了前面他提及的,那我前面曾提及的無法想像的「去塑金身」的故事。

 

○○○                       ○○○

   
故事是這樣的,大哥死後,全家陷入愁雲慘霧之中,他們都認為大哥不應該死,人人都想著大哥的好,健壯、孝順、友愛、勤勉、助人,為什麼啊。天天想著‧‧‧
   
結果,第三天開始,父親就接連夢到了大哥,說是大哥太優秀、太理想了,是玉皇大帝把他招去了。他父親說夢中第一次,大哥臉上還有恐怖的傷痕,第二次,第三次傷痕就消失了;並且第三次,大哥還要父親為他去塑像,然後要父親讓大弟以後去學中醫,可以救人;要小弟,我的學生去學修機車,以後會發達
──
並且告訴他們,將來他會佑庇像他們一樣的這些窮苦的人家的。

   
因此,我的學生極平穩地說
家中已決議以二十萬來為大哥塑金身,以二十萬來營葬,以十萬來還債,」還說,「現在他們家人都會夢到大哥──以一種極有「信、望、愛」的語氣,眼裡從深處發出笑意的目光,站立在我的面前。

   
我當時完全驚訝,原來那四個字是「去塑金身」,更沒想到我遭遇到的是某一種宗教經驗的強力召喚著人心中對於「公道與正義」的想望,不需要更多的知識、口號和地位──讓我想起或許這就是所有偉大宗教的起源。所以事後數十年,我幾次想起,都會後悔當時怎麼沒有請他留下連絡地址呢。

   
以上,是我數十年前的一次與原始宗教信仰的邂逅──或許只是與某種原始信仰的邂逅?──不知道那位深深啟發我的楊同學如今可好麼?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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