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清晨，常常打雷。清晨的小惡魔，喜歡賴床。 

其實他早就已經醒了，但喜歡瞇著眼睛翻來翻去，有時伸手拍拍我，有時伸腳踢踢我。我會問他，你要起床了，還是再睡一下。他總是懶懶地說，我想再睡一下。 

突然轟隆一聲。他倏地張開眼睛，身體下意識地往我這邊縮。 

我看他的反應，這似乎是他第一次意識到雷聲。他問我，媽咪，那是什麼。我說，是打雷啊。突然又一連串的雷聲，他慌忙地摀住眼睛，整個人往我身上躲。 

我看他因為害怕雷聲而做出的反應，竟是摀住眼睛，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放下手，狐疑地問我，媽咪你為什麼笑了。我說，打雷是聲音對不對？如果你害怕打雷，你應該摀住耳朵而不是眼睛喔。 

他想了想，把兩隻肥嫩嫩的手掌放到兩邊耳朵上，然後問我，是這樣嗎？ 

我笑了，點點頭說，對囉。 

恐懼是一件有趣的事，誰想得到恐懼竟然也需要學習，誰想得到，恐懼，或許是孩子最早學會的幾件事之一。 

我們在很多重要的事情上，都沒有一堂專門的課來和孩子溝通，恐懼便是一個。很多身體已經長大的大人，心靈依然保持脆弱與幼稚，他們沒有隨著年歲的增長，發展出一套和這個世界和平共處的模式，他們沒有處理負面情緒的能力，所以視負面情緒為可恥的存在。 

他們不知道，負面情緒不可恥，負面情緒只需要被循環排泄掉，就像一個健康的身體可以處理掉不需要的廢物一樣。他們需要的是維持一套正常的循環，而不是追求一個不會產生負面情緒的境地。 

小惡魔怎麼學會害怕的時候要摀住眼睛的？不曉得，但我猜，一定是看到我們、或是故事屋說故事的哥哥姊姊們、或是卡通裡的人物，在特定情境時這樣做。打雷是相對少見的情節，小惡魔還沒有機會理解和模仿，所以他沿用摀住眼睛這一招。

但我也會想，小惡魔應該「傳承」我對恐懼的知識和經驗嗎？這是我三十多年和這險惡世界交戰所獲的心得，那未必要一模一樣複製在小惡魔身上，那未必要是小惡魔對這個世界的印象和體會。 

如果對他而言，摀住眼睛可以處理掉對雷聲的恐懼，為什麼不可以？ 

或者，如果對很多人而言是恐懼象徵的東西，例如獅子老虎、蛇、任何爬蟲類、蟑螂老鼠等等，如果這些東西，他一點都不怕，為什麼不可以，為什麼我們非得告訴他，看到這些東西，你就得尖叫、驚慌失措、甚至大哭？ 

這麼一想，我有點後悔了，因為害怕雷聲而摀住眼睛的小惡魔，其實很可愛的，我跟自己說，下一次，我會記得不改變他了，我會記得，讓他以自己的方式，去和每天產生的新體驗互動，並且理出一套屬於自己的方法。 

我還要告訴他，即是長大了，去上學了，當其他小朋友聽到雷聲都趕緊摀住耳朵，沒關係，如果摀住眼睛就可以讓你不還害怕，那麼，就勇敢地這樣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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