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天勤奮老爸

  父親出生於農曆己酉年十月二十二日酉時，屬雞，身分證記載是民前二年（公元一九一〇年、明治四十三年）一月十六日生，但依農曆己酉年推算，應該是民前三年（公元一九〇九年、明治四十二年）十二月四日生。父親約滿五歲時，祖母就於大正三年九月六日生下二姑後第二天不幸去世，雖然次（大正四年、一九一五年）年五月二十四日，祖父又娶繼室，而續享慈暉的照料，但因家境清貧，五、六歲時就須幫忙家事，進入小學之後，每天早上都跟伯父一起去踩水車，把海水引進鹽田後，才能回家吃早餐去上學。因為工作多，上學經常遲到，日籍老師又不明究理，動輒嚴責鞭打，久之父親與伯父便視上學為畏途，勉強升上二年級不久，就輟學全力幫忙家計。 

  結婚前，父親做過水泥工，後來改行務農， 最初只是佃農，公地放領後，才擁有一甲多一點的旱田。父親幼時貧困，經歷折磨鍛練，因而身體相當健壯，偶而感冒或吃壞肚子外，很少有病痛。這是他早年耕種以及後來又改做泥工，都能很勤奮又很耐勞的本錢！父親一生工作非常認真，而且相當認命。早年務農種菜時，每天汲水數個小時，或挑水一百多擔，經常汗流浹背，但他始終任勞任怨，未曾怨天尤人。我就讀初二時，父親因借高利貸供大姊夫做生意，後來大姊夫經商失敗，父親因債台高築，不得已變賣田產還債，中年失業，不得不轉行，確情非所以！                                                                         

  後來，父親改行做建造墳墓的泥水匠。原因是他婚前當過造墳泥水匠的助手，也就是俗稱的「粗工」，負責擔磚、挑水、填土、和泥及攪拌沙石等工作，久之多少學會了砌磚、造牆及敷壁等基本工夫。父親轉行之初，在三叔熱心指導下，虛心認真學習，果然不久後就能獨挑大樑。特別是，父親為人忠厚誠實，不偷工、不減料，而且索價公道，於是聲名快速傳開，工作源源不絕。在炎熱烈日下，父親為了趕工，午飯後常不休息，並常在日落後才披星戴月收工回家。父親務農或做泥工時，那份勤奮耐勞的精神，不僅深烙在我心版上，更遺傳流入我身上，而影響了我的一生！                                                 

  父親早年失學，對讀書的重要認識不深，但是從來不反對子女上學。大姊小學五年級時輟學，是因當時美軍轟炸，常跑防空洞之故；二姊未入學，是因躲避空襲，全家搬到山上的果園，距離學校太遠；大妹三年級時被迫輟學，是因幫忙照顧二妹，經常曠課所致。我是家中唯一男孩，得天獨厚，且在光復後才入學，因此一路讀到大學。但是我求學的過程，既崎嶇又多波折 （註一），高中和大學都重考才幸運進入名校，因此高中讀了四年，大學也多讀了一年。高中和大學先後考入台南一中和台大，雖曾帶給父母些許安慰和榮耀，但卻花費了父親更多的血汗錢！有一次父親半開玩笑地對我說，如果沒供我就讀高中及大學，他應該像三叔一樣也能有洋房住。父親半玩笑的話雖未有後悔之意，但確不難聽出他羨慕三叔之情。所幸後來我存足了一筆錢，把老家翻新改建，父母終於也住上了樓房！ 

  大學畢業服完兵役後，外交領事人員特種考試順利及第，第一次外放駐橫濱副領事，後來轉調大使館二等秘書，第二次外放駐西雅圖領事，後又調升大使館一等秘書。民國七十三年奉調返國受訓後，趁便休假一個禮拜，回去探視父母。當陪同父親在鄉間散步時，每次碰見村里長輩，父親總是不厭其煩地向他們介紹，說我是外交官，曾任副領事和領事，現職僅次於大使等云。父親對我的介紹，與其說暴露了他對外交官職級的不盡了解（註二），不如說是他對兒子的成就感到相當安慰和驕傲！                                                                         

  父親和母親在昭和八年（1933）七月二日結婚，婚後恩愛有加，始終出雙入對，夫唱婦隨。早年母親經常隨同父親上山下田耕種，並常在夜幕低垂後，相偕「沐浴愛河」（鹽埕溪），在溪裡洗澡後才回家；後來父親改行做泥工，母親中午送飯去後，經常留下幫忙，直到傍晚才相偕回家。民國七十四年底，得知父親得肝癌後，立即請假返國探視，父親自認可能不久於人世，曾特別吩咐，不要再為他的病花錢，囑我把錢留下，好好照顧母親。從他上述的遺言，誰都能想像，父親是多麼疼愛母親，又愛得是多麽地深！                                                            

民國六十年初，我結婚後不久，父親已逾花甲之年，另因工作漸少，加上經濟已無負擔，於是宣佈退休。我初次奉派前往日本及越南工作，以及後來去美國及南非，曾多次想接父母出國團聚或旅遊，父親總以語言不通，及不喜旅遊等由相拒，所幸當時父母身體都還很不錯，有么妹在家伺候，住附近的大妹也常回家關心，因此父母晚年生活，尚稱安定幸福。父親生性樂天達觀，在家是好丈夫、好父親，在鄰里中也是個好鄰居、好長輩！我因工作關係，長年住在台北及海外各地，父母則一直留在台南故居，平日優遊鄉里，生活無憂無慮，一直是鄉里村鄰敬重且羨慕的對象。不幸，母親晚年輕微失智，三餐全靠父親打理。民國七十三年底，獲知父親得了肝癌後，立即請假趕回探視。當年醫藥不如今日，預料父親來日無多，剛好兒女都放暑假，乃請內人跟兒女留下照顧，獨自回去南非銷假上班。父親不幸於次（七十四）年元月二十日（農曆乙丑年十二月十一日）辭世，享年七十八歲。後來我曾升任「僅次於大使」的公使之職（註三），如果父親在天之靈有知，相信一定更感欣慰和驕傲！  

（註一）上初中時，因著迷於飼養賽鴿，荒廢學業，以致畢業那年沒能考上好學校，輟學在家一年，既找不到合適工作，又不肯跟父親去做泥工，很快過了一年，既未參加補習，又沒用功自習，當然又考不上好學校，後來勉強考上縣立新豐高中，就讀一年後再度重考，終於考上了台南一中，前後浪費耽誤兩年，但是求學之路終於步入了正途。高三上學期選讀甲組（理工組），物理及代數兩科成績不好，因怕考不上好學校， 於是下學期轉入乙組，不料那年聯考也沒考好，成績不如預期，加上只填寫台大等十二個志願，以致高分落榜。所幸那年九月間，逢甲大學奉准招生，並根據聯考成績高低依序錄取，我於是前往報名，並獲錄取分發工商管理學系。註冊入學三個月後，接到入伍通知書，終於獲准緩召，並於次年重考，以第一志願進入台大外文系。

                                                             (吉伯特2016/09/03寫於南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