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漫漫而修遠兮，吾將上下以求索。

                                              ──屈原‧離騷

    往山裡去的每一個拐彎，每一段上坡，我都想放棄。

    在蜿蜒的山間小路上，我獨自騎著單車踏轉呻吟的齒輪。眼前的指標指向下一個指標，等到了下一個指標又指向下下一個指標，當長路變得無邊無際彷彿是場笑話，依然循著指標前行的我，也不禁扭曲了面目似笑非笑。

    如果指標裝反了呢？如果那個地方早就荒廢了呢？如果我來不及到那裡就已經天黑了呢？原來一個人旅行的缺點，就是當自己不小心掉進了悲觀和懷疑的枯井時，沒人能幫我爬出來。

    我繼續忍受山陵的惡作劇，奮力弓起的背脊像一隻蝸牛，因為慢得無能為力，心也就不急了。偶爾一兩台呼嘯而過的汽車與我無關，唯獨那一聲聲齒輪相嚙的喀喀聲聽得我心驚膽戰。還有滿坑滿谷的蟬，沒有一隻肯輕聲細語或保持緘默，反而齊聲唱出青春的絕響，很近又很遠，很大聲卻又很安靜。

    終於走到指標的盡頭，卻有一輛休旅車緩緩駛來。

    「請問仙女瀑布怎麼走？」

    「應該只能從這裡下去吧。」我撿起一根樹枝，指向路旁一處雜草叢生的小缺口。

    一個傻子和一家三口在荒郊野外萍水相逢，卻有相同的目標：仙女瀑布。沒想到他們沒有被我的指引給勸退，反而讓我在前面帶路，採取媽媽和小孩夾中間，爸爸殿後的一路縱隊，順著荒草埋沒的小徑走下去。沒想到小徑的盡頭，卻是一整片層疊密布的亂石，往溪谷的兩端漫去，許多高達一層樓的巨岩就這麼疊在另一塊同樣巨大的岩石上面，而涓涓的細流在底下無聲流淌。

    還要走下去嗎？

    爸爸和我確認方向之後動手爬上第一塊岩石，媽媽撐著孩子的屁股把他推上去，孩子達陣之後高興地大叫：「媽媽快點！媽媽小心！」我跟在他們的後面，忍不住笑了。就這麼手腳並用甚至扭成滑稽的姿勢，我們終於通過巨石群的挑戰，直到看見亂石崩雲的盡頭不是千堆雪，而是一池女兒紅，一圍封藏歲月的靜謐。纖細的瀑布就在彼岸，像極了冰清玉潔的仙女下凡。

    我們選擇留在此岸不再前行。前行是仙女，不容褻玩。

    絕無人跡，也就無需矜持了。孩子開始展現暑期游泳班的成果，而爸爸竟然是打水漂的高手，媽媽留在岸邊也沒閒著，又是毛巾又是礦泉水地遞。我坐在石頭上，靜靜啃著我的方塊酥，愉快地品嘗眼前的兩種風景……

    一個傻子和一家三口萍水相逢，自能了無罣礙地萍水相送。我回頭，向一片山水與人情揮手。

    千山我獨行，不必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