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家六道輪迴

    佛家雖然也倡導生命永恆，不生不滅。然而佛家有六道輪迴之說，並且勸導世人不要墮入三惡道。但在老莊的學說裡面，對於形體的輪替變化，卻沒有『三善三惡』這一類說法。這也是佛道兩家之間有所差異之處。

莊子認為，生命既然永恆不滅，其呈現於世的形體也只是暫時寄託而已，那麼就根本無須執著於形態；更無需有好壞善惡之分。因為，人一旦興起『能所心』(想要有所得)落入分別，背離了『道』；那麼伴隨而來『哀樂』的覺受(情緒) ，會動搖原來的清靜本心。

或者反過來說，如果一個覺者的本心始終保持清靜無為，不曾離道；那麼佛家所謂的六道，又何嘗不是『處處天堂』？

以下是莊子 大宗師篇 第四段討論解脫生死的原文與解譯，請慢慢品嚐其中含義。

『子祀、子輿、子犂、子來四人相與語曰：「孰能以無為首？以生為脊？以死為尻？孰知死生存亡之一體者，吾與之友矣！」。四人相視而笑，莫逆於心，遂相與為友。

俄而子輿有病，子祀往問之。曰：「偉哉，夫造物者將以予為此拘拘也。曲僂發背，上有五管，頤隱於齊，肩高於頂，句贅指天。」。陰陽之氣有沴，其心閒而無事，跰𨇤而鑑於井，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將以予為此拘拘也。」。

子祀曰：「女惡之乎？」。

曰：「亡，予何惡！

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為雞，予因以求時夜；

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為彈，予因以求鴞炙；

浸假而化予之尻以為輪，以神為馬，予因以乘之，豈更駕哉！

且夫得者，時也；失者，順也。

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謂縣解也。

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結之。

且夫物不勝天久矣，吾又何惡焉！」。』

『接受』生命的一切變化

子祀、子輿、子犁、子來，四人是好朋友，他們經常在一起談天論地。有一天，討論到生死問題；最後他們一致認為，『生存與滅亡』只是自然界的循環變化，有如『春夏秋冬』四季流轉，並沒有什麼神奇之處。所以，他們說：「有誰能夠把『無』當作腦袋？把『生存』當作脊椎？將『死亡』視為尾巴？只要是能夠把『生死有無當作一體』的人，我們就同意他成為我們的知己。」。

子祀等四人說完後，相顧而笑，並且慶幸大家都有相同的見解，於是結為莫逆，成為知心好友。

過了一陣子子輿病了。於是子祀到他家探病。

子輿見到子祀來訪時，正躺在床上，說：「『造物者』實在偉大！你看，祂把我變成了這麼奇形怪狀的模樣。」。

只見子輿的背部實在駝得不像樣，連內臟都翻到了上面，下巴也被壓迫到肚臍之下；他的肩膀聳得比頭還高，脖子還朝天仰著；整個身體打結扭曲成一團人球。即便情況非常糟糕，可是子輿卻仍然表現得一付若無其事、毫無所謂的樣子。

子輿慢慢地由床上掙扎著起身，然後並起雙足挪動著身體，緩緩地走向井邊去觀看自己的樣子，接著嘆口氣，說：「唉！造物者怎麼把我弄成了這副彎彎曲曲的德性啊。」。

子祀問他：「你是不是看自己變得如此醜陋，因而覺得很不順眼？而且還埋怨上天對你不公？」。

子輿說：「沒有！我哪裡有任何埋怨！而且我憑什麼去抱怨上蒼呢？

如果老天忽然突發奇想，把我的左手變成一隻公雞，那我每天早上就用它來叫大家起床。

如果上蒼將我的右手變成了彈弓，那我就用它來打鳥，然後請大家吃燒烤。

假如將我的屁股變成了輪子，我的靈魂變成了駿馬，那我就駕著自己的『屁股馬車』盡情奔馳，我連馬車都省下，再也不需要花錢去租，豈不更好。

此生，我得到了人的形體，本來就沒有什麼特殊的原因，只是一時地因緣湊巧剛好碰上了時機，該輪到我當人而已。如今，我病成這個樣子，看起來行將就木，形體即將毀滅，這也只是順應著天命法則，本來就該得到這樣的結局。

對於未來即將遭逢的變化，我安然接受；對於即將失去的形體，我也欣然放手，任其離開。塵世的『歡樂及哀傷』，絲毫不能動搖我安然平靜的本心。

總之我的一切，都隨順著自然法則行動，接受而不抗拒；像這樣的『修養』，就是古人所謂的『解脫生死』。

有些人，不能將自己從『患得患失』中解放出來，那是因為，他們始終被欲望誘惑，所以心思受到控制。

大家都知道，凡是『物質』都無法避免遭受被造物者運作和改變；而且萬物永遠也都無法擺脫造物者控制。所以，我當然也會順著造物者的道生活，不會抱怨。

『俄而子來有病，喘喘然將死。其妻子環而泣之。

子犂往問之，曰：「叱！避！無怛化！」。

倚其戶與之語曰：「偉哉造化！又將奚以汝為？將奚以汝適？以汝為鼠肝乎？以汝為蟲臂乎？」。

子來曰：「父母於子，東西南北，唯命之從。陰陽於人，不翅於父母。彼近吾死而我不聽，我則悍矣，彼何罪焉？

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今大冶鑄金，金踊躍曰：『我且必為鏌琊！』。大冶必以為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為不祥之人。

特犯人之形而猶喜之。若人之形者，萬化而未始有極也，其為樂可勝計耶？今一以天地為大鑪，以造化為大冶，惡乎往而不可哉！」。

成然寐，蘧然覺。』

造物者的熔爐

過了一陣子，子來忽然也病了；而且病得非常嚴重，苟延殘喘得只剩一口氣。一家人圍著病床四周，束手無策哭成一團。

子犁聽說後，就來到探望子來。當看到子來的老婆、孩子正圍繞著床邊哭泣，很不高興；於是喝叱他們：「出去！都滾出去！你們哭成這樣，根本就違反了『天意』，還妨礙子來『回歸自然』。」。

子來的家人被趕出房後，子犁轉過身來靠著牆，神態輕鬆地對子來說：「我倒想看看偉大的造物者，將對你做些什麼？這一回，不知會把你變成什麼？你認為，祂有沒有可能把你變成一隻老鼠的肝臟？或者只是一隻昆蟲的翅膀？」。

子來回答：「凡做人子女的，通常只能聽命於父母。他們要我東南西北地上哪兒去，我就去哪兒，不過就是做到『順從』而已，哪有什麼好挑剔。

而『陰陽』對人而言，更不亞於『父母』；如果『陰陽』叫我早點死去，而我還有絲毫拖延『不肯上路』，那就是我的不對，與『陰陽』無關。

造物者給了我這個『形體』，讓我一生『勞碌奔波』。也給了我衰老，讓我學會『安逸』。最後還安排我死去，讓我得到真正的『休息』。所以，照顧我形體的生存，和照顧我形體的死亡，都是那偉大的造物者。基於這個原因，我當然就應該去隨順祂，不做任何抗拒。

這好比鐵匠正在熔爐裡融化一塊廢鐵，打算鑄造新的物件；結果這個即將被融化的鐵塊，忽然跳了起來，大叫「我要變成莫琊寶劍」! 『不要把我變成平凡的東西』! 這個情況就像一般的人們，都希望來世再來做人，不願意當畜生；那鐵匠一定會認為，鐵塊絕對是個不祥之物。

如今我正處身於造物者的大熔爐，這時候如果也一直吵著要求造物者將我再度變成『人』，造物者可能也會同樣地覺得我是個不詳的傢伙。

既然我已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如今我就把天地看成熔爐，把造物者當作鐵匠；我根本不去擔心，也完全願意接受造物者將會把我變化成『任何的東西』。

說完後，子來安祥地睡著了。

奇怪的是，一覺醒來之後子來竟然病氣全消，原來所患的重病，忽然就不藥而癒了。

結語

本篇重點，在於強調萬物都在造物者的熔爐之內不停地輪迴變化，而『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則是『守住本心 不背離道』的基本要訣；一旦生死無求，接受一切；即得解脫自在。

莊子『天地篇』裡面有這麼一段話，『《記》曰：「通於一，而萬事畢；無心得，而鬼神服。」。』

意思就是說，只要本心始終通達於『道』，萬事都會圓滿。只要『無得失分別之心』，坦然平靜地接受變化，就能使得神鬼信服。就如同本篇故事裡，子來最後的不藥而癒，連『造物者』也都會善待於他。

伴霞樓主 

於 新北市 新店碧潭 2016/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