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準不算高的我, 對梁啟超並不熟, 在有限的記憶中, 就記得國高中課本的鼎鼎大名( 但我專攻理工 ),  人間四月天中徐志摩心儀對象林徽音的公公, 戊戌政變沒有成功逃亡國外十多年, 民國成立後才回國的宿老.  跟老婆飯後談起這位冰果室的老闆-- 號稱飲冰室主人的梁啟超, 有水準的老婆, 給了一段飲冰的典故如下, 讓我頓時更加肅然起敬 -- 

「飲冰」一詞，典出《莊子》〈人間世〉篇：楚莊王的玄孫諸梁為楚大夫，奉命出使齊國，自覺責任重大，特來向孔子請益，他說：「今吾朝受命而夕飲冰，我其內熱與！」早上接到詔命，傍晚就要喝冰水解熱，其內心憂急焦躁可知。

話說這本書, 被號稱是中國近代幾大傳記之一, 雖如此知名, 買來放在書架上, 等著被 "臨幸" 也許久, 在這樣的氛圍下展讀, 倒是平添幾番風味.

初讀的過程, 就發現這是一本可以 "拍大腿叫好" 的好書. 格局大氣, 識見貫古今. 外國人或許讀來味道一般( 即使有學中文, 恐怕文言文體也更讓她無法親近, 白話文學運動1919年才興起...)

在李鴻章1901/9 剛死當時( 1901/7 接手善後, 簽完八國聯軍後的辛丑合約 ), 外國論者皆以李為中國第一人. 且曰: 李之死後, 於中國今後之全局, 必有所大變動..., 梁啟超與李鴻章在政治上為公敵, 私交亦泛泛不深, 但書中多所辯護解免與批評讚譽兼之, 關鍵是每個不同的大是大非的邏輯舉證, 真是令人折服... 就像序言中所說: 合肥(李鴻章)有知, 必當微笑於地下曰: 孺子知我.

譽之者千萬, 毀之者千萬, 可謂非常人者的李鴻章, 在梁啟超兩個月內快速成文的傳記中 -- 吾敬李鴻章之才,吾惜李鴻章之識,吾悲李鴻章之遇.

其文中, 幾個吸引人的好句與comment如下

- 是為時勢所造之英雄, 非造時勢之英雄也 -- 簡稱尋常英雄

- 史家之論霍光, 惜其不學無術. 吾以為李鴻章所以不能為非常之英雄者, 亦坐此四字而已.李鴻章不識國民之原理, 不通世界之大勢, 不知政治之本原, 當此十九世紀競爭進化之世, 而惟彌縫補苴, 偷一時之安, 不務養國民實力, 置其國於威德完盛之域, 而僅摘拾泰西皮毛, 汲流忘源, 遂乃自足, 更挾小智小術, 欲與地球著名之大政治家相角, 讓其大者, -而爭其小者, 非不盡瘁, 庸有濟乎? ( 如俾斯麥...)

- 李鴻章非常人所言的權臣, 可謂純臣, 亦可謂庸臣.

- 若以中國之失政而盡歸於李鴻章一人, 李鴻章一人不足惜, 而彼執政誤國之樞臣, 反得有所諉以辭斧劔, 而我四萬萬人放棄國民之責任者, 亦且不復自知其罪也. ( 如更關鍵握實權的軍機大臣..., 如剛毅, 榮祿... ) 

- 所謂滅六國者六國也, 非秦也, 族秦者秦也, 非天下也. 殷鑒不遠, 有志於天下者, 其可以戒也.  ( 自己決定自己的命運, 不是對手決定自己的命運. 太平天國洪秀全剛開始時能夠以市井無賴, 一朝崛起, 沒有幾年就可以佔據東南半壁, 是清朝與所屬督府八旗之糜有關, 但當太平天國取得這個翻覆機會, 卻又因自己的糜爛, 讓湘淮新軍可以制勝. ) 

- 李鴻章的洋務, 是知有兵事而不知有民政, 知有外交而不知有內政, 知有朝廷而不知有國民. 日責人昧於大局, 而己於大局, 先自不明. 日責人畛域難化, 故習難除, 而己之畛域故習, 以視彼等, 猶不過五十步與百步也. 殊不知今日世界之競爭者, 不在國家而在國民. 殊不知西方諸國所以能化畛域除故習布新憲致富強者, 其機恆發自下而非發自上. 而求其此機之何以能發, 則必有一二先覺有大力者, 從而導其轅而鼓其峰, 風氣既成, 然後因而用之, 未有不能濟者也.  

- 曾國藩深守知止知足之戒, 常以急流勇退為心, 而李鴻章則血氣甚強, 無論何苦大難, 皆挺然以一身當之, 未曾有位難退避之色, 是亦其特長也.

- 或有稱李鴻章為東方俾斯麥者, 雖然非諛詞, 則妄言耳. 李鴻章何足以望俾斯麥. 以兵事論, 俾斯麥所勝者敵國也, 李鴻章所夷者同胞也(太平天國, 捻亂) ; 以內政論, 俾斯麥能合向來散漫之列國而為一大聯邦, 李鴻章乃此龐然碩大之支那降為二等國; 以外交論, 俾斯麥聯奧義而使為我用, 李鴻章聯俄而返墮彼謀. 三者相較, 其霄壤何如也? 此非以成敗論人也, 李鴻章之學問, 智術, 膽力, 無一能如俾斯麥者. 其成就之不能如彼, 實優勝劣敗之公例然也;  雖李之際遇, 或不及俾斯麥, 至其平介則有過之. 人各有所難, 非勝其難, 則不足為英雄. 李自訴其所處之難, 而不知俾亦有俾之難, 非李所能喻也.

- 李鴻章之治事最精核, 每遇一問題, 必再三盤詰, 毫無假借,不輕然諾，　暨諾則必踐之，　實言行一致之人也。

- 彼無論如何之事, 不驚其魂, 不惱其心, 彼能忍人所不能忍, 無論若何失望之事, 視之如浮雲過空. 雖其內心或不能無懊惱乎, 無悔恨乎, 然其痕跡, 從何處求之見之? 不觀乎鐵血宰相俾斯麥乎? 一旦失意退隱, 其胸中震憒之火, 直噴出如焰. 而李鴻章則於其身上之事, 若曾無足以掛其慮者然, 其容忍力之偉大, 吾人所尊敬膜拜而不能措者也.

- 若使彼如諸葛孔明之為人, 則絕無可以久生於此世界之理. 何也? 彼一生之歷史, 實支那帝國衰亡史也, 如剝筍皮, 一日緊一日, 與比同時代之人物, 凋落殆盡, 彼之一生以前光後暗而終焉. 而彼之處此, 曾不以擾動其心. 或曰: 彼殆無腦筋之人也! 雖然, 天下能如彼之無腦筋者有幾乎? 無腦筋之絕技一至此, 寧非可歎賞者耶? ...

好書, 當然是屬於讀到書的人所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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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花竹無恆主人, 得閑者便是主人 -- 沈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