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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4/06 10:17:23瀏覽5220|回應52|推薦36 | |
今天告個罪,暫且不談大家關心的政治議題,讓我們先把《論語》這宗關於有若的公案告個段落,以還歷史本來面目。 話說曾子雖不認為自己的學長有若,不論德行、操守可以和老師孔子並駕其驅,堪為「經師」。但實際上,他也未嘗反對子夏、子張、子游等若干師兄,以及其他弟子「以所事孔子事之」。這一方面反映,曾子畢竟是最晚入門的,他再如何堅持己見,也必須尊重早就跟隨孔子多年的學長們的意見。 他可以不認同有若的德行和學問,但不能反對學長們的作法,只好聽任彼等自便,大家各尊敬各的。 同時,這也讓我們看出當年的曾子,在三千門人中,他對有若的觀感,顯然屬於少數派。儘管後世的司馬遷大有為其「平反」之意,但他處於眾弟子悲傷老師驟逝之際,仍舊是孤立的。 反過來說,這也足見有若和同門師兄弟的關係,平常處得滿好,能夠廣結善緣,人緣頗佳,真個在「孝弟」之道的「弟」字上做足了表面功夫。否則單憑外貌長得像孔子,恐怕要得到「孔門四科十哲」中,文學科典範的子夏和子游之認可,也未必那麼容易。 這當然和有若這個人一向主張的「禮之用,和為貴」有絕對的關係。但這一點,我們留待日後討論,在此處我們大約可知有若是把「和為貴」的精神,充分運用在師兄弟的交際和情誼上。 其中又以子游,最是對這位僅比曾子大上三歲的師弟另眼相看。 回想孔子死後不久,兩派人馬仍在相持不下的期間,就發生過這麼一段後來記載在《禮記‧檀弓上》篇上的故事。 這一天,有若突然向曾子問道:「夫子在世時,你聽他講過一個人做了官,又被罷官,應如何自處的道理嗎?」〈原文為,有子問於曾子:問喪於夫子乎?〉 曾子被他這麼猛然提問,不免愣了一下,隨後答道:「有啊,我聽夫子講過一個人做了官又被罷官,希望速速貧窮,死後速速腐朽。」〈曰:聞之矣,喪欲速貧,死欲速朽。〉 至此,有若總算逮到機會,硬是碰了曾子一鼻子灰。 「是非君子之言也。」──這可不是先生所講的原話! 「怎麼會不是呢,我當時是親耳聽到老師如此告訴我的。」〈參也聞諸夫子也。〉 話雖如此,比他早當孔子學生的有若還是堅持道:「是非君子之言也。」 如此一來,曾子可就一頭霧水了,明明自己聽過的課,何況孔子講話時,也有旁的學生在場,怎麼這位學長就如此一味否認到底呢?當下,遂抬出當時一同聽課的學長大名,以資證明自己並未聽錯老師講過的話。 「參也與子游聞之。」 眼見曾子舉出贊成以師禮來事奉自己的子游為證,為之暗喜不已的有若遂微笑道:「這就對了,夫子會講這兩句話,是有其中緣故的。」〈然,然則夫子有言為之也。〉 可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老師講「喪欲速朽,死欲速貧」,又是在何種狀況下講的呢?渾然不知已然上鉤的曾子,只好跑去找咱們這位「文學科」的模範生子游請教。哪知,對方卻是滿含驚喜之情的大叫一聲: 「甚哉,有子之言似夫子也!」 翻成白話文,子游是如此贊嘆的── 「實在太了不起太神乎其神了,有子講的,太像老夫子親口所言了!」 現在大家應該看出這段過程,分明是子游和有若這對哥倆好,事先安排好「請君入甕」的機關,明擺著欺負曾子最晚入門,吃定他沒聽過孔子在講這件事時的來龍去脈。 一個賣關子,那儼然為人師表的架勢果真端得十足,一個卻是順水推舟,抬轎抬得非常高興。兩人明擺著要設局教訓這個年紀最小的師弟曾子,誰讓你不肯聽大家伙兒的話呢,你沒聽過夫子講的,可多了去啦。這不,有子不就代我們這群學長給你上了一堂課嗎? 底下,就是子游揭開的底牌。 「昔者夫子居於宋,見桓司馬自為石槨,三年而不成。夫子曰:若是其靡也,死不如速朽之愈也。死之欲速朽,為桓司馬言之也。南宮敬叔反,必載寶而朝。夫子曰:若是其貨也,喪不如速貧之愈也。喪之欲速貧,為敬叔言之也。」 這一段話,我就不翻譯了,因為在這樁公案上,其實只是巧設陷阱,目的在讓曾子對有若的學問服氣。 但這能證明什麼?曾子果然就能因此心服口服嗎?頂多只能證明有若比他早當孔子的學生,記性好,能像鸚鵡學舌般的賣弄老師的原話,如此而已。 要知他固然是孔子的關門弟子,年紀固屬最輕,但相對而言,畢竟較諸這一大群欺生的學長,還是有個最大的長處──曾子比他們活得都久! 而我們前面已講過了,《論語》一書的輯成,大抵始於子貢的繼承孔子遺願,完成於子思和子思的門人手中。而子思也,正是曾子的學生;前者是述聖,後者是宗聖。 於是,我們就看到《論語》在編撰有子這一條語錄時,出現了一樁巧妙的安排,那就是把孔子生前講過的一段評語,緊隨其後,編入《論語‧學而》篇的第三章,此即── 「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 當知,春秋時代的書寫竹簡尚無標點符號,也不斷句分行的,易言之,我們日後讀到的分開成各自獨立的語句,很可能不是當時編書者的原意。現在,我們何妨再復其原貌,把這相關的兩條語錄併在一起,結果會是如何? 「有子曰: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 這就是史書寫作暗藏刀鋒的「隱筆」技巧,明面上還是尊有若為「有子」,實際卻讓他這段大有問題,於孝弟之道見木不見林的偏頗見解,完全被孔子斥之為「巧言令色」的給徹底否定掉──有若啊,是個巧言令色的媚俗之徒,鮮矣仁! 總而言之,曾子固然在《禮記‧檀弓上》篇的記載上跌了一跤,但卻讓自己的學生子思在《論語‧學而》篇討回公道。而有子終究在師道上、孝弟之道上,即便 2400 年之後的今天,非但沒佔到曾子的任何便宜,卻是於大節有虧,虧大了。 一個人若是欠缺真材實學,再如何善於偽裝,如何擅長掩飾自己的假道學面孔,史家春秋之筆還是會毫不保留的立予揭穿,讓其丟臉露醜。〈論語講古 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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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事評論|公共議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