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文學獎 海洋是女孩嗎?當旭日照在海的臉龐,她有嬰兒的酡紅和蕩漾的笑容,隨著朝陽逐漸升起,她從七彩的天使慢慢幻化為湛藍的少女。少女的海洋,深邃的碧藍,金色的陽光為她綴上閃亮的晶片,亞熱帶的風情,東方的嫻靜,交織出台灣海洋最美麗飛舞的心。
海洋是母親嗎?當夕陽反射粉頰上的光,海洋像少婦,有著羞赧的橘紅,萬物正在她肚腹中滋長,腹裡的羊水盪著,海洋子宮中的寶寶長著,母親的笑容綻放了。黃昏落幕,月亮悄悄掛在天上,海洋變成了寧靜的微黃,星星為她掛上鑽石墜子,海風輕唱著小夜曲,此時海洋像是一位慈祥的祖母,願永永遠遠的守護著孩子。
港口是眼淚的出口嗎?當汽笛聲響起,我就將遠離,親愛的,這趟預計要三個月。我望見妳挺著肚子在送行的人群裡,這是妳第九次來送行,然後每次妳都要等到下一個季節來臨,這次回來時,烏魚會搭著暖流與我們一起回來。當船回來時,寶寶已經出生了吧,那時妳已經教他叫爸爸了嗎?然後他才開始要學著認識我。
港口是記憶的入口嗎?當汽笛聲想起,我就將靠岸,親愛的,但我害怕沒在接船的人群中看到妳。那年冬天阿爸回來,沒看見阿母接船,阿母在微弱呼喚阿爸名字的昏迷中,去了天國,她在入土前也沒見到阿爸回來。所以我就一直想起妳,因為我知道,妳也害怕沒在回航的船上看見我。
船是母親的懷抱嗎?不然為何每次我都在搖晃的船裡想起兒提時候?我想起母親總是將我輕輕的搖,逗我笑,吻我的臉龐,叫我的名字,然後我就無憂無慮的睡著。那時我還是個嬰兒,但我知道,這是全世界最安全、最溫暖,可以永倚靠泊的港灣。
船是父親的肩膀嗎?不然為何每次我都想起騎在阿爸的肩膀?我像是海王子,騎在一條強壯的鯨上,他會帶我走出狹隘的漁莊,乘著海風,搭著海浪,衝破一層又一層的難關,奔向全世界,世界像宇宙一樣浩瀚。那時我還是個少年,但我知道,海天是相連的,天上有一條銀河,我和阿爸會搭著船,一起去征服,一起去想像。
漁夫是征服的勇士嗎?祖先曾經告訴我,海洋醞釀無限的寶藏,它超乎人類所能想像,祖先也曾告訴我,越過了這片海洋,過去還有無數無數的村莊。所以我們必須無懼雷雨,無懼風浪,駕著船,駛進世界的心臟,並向天地大聲吶喊,我們終將土地的芬芳,送與天涯海角的人們一起分享。
漁夫是孤寂的獵人嗎?海洋是藍色的荒野,而我是一匹犀利的狼,企圖闖入虛無的蒼茫。每次我們回航,帶著豐富的魚收滿艙,但我最親愛的兄弟,也有墜入海洋,在海的底層深深埋葬。有時我望著雲天也會思想起,一層一層的過往,廟口榕樹下的老人彈著二胡吟唱,彷彿也在訴說獵人的辛酸。
候鳥是嚴重思鄉的嗎?美麗的高蹺行鳥每年冬天就來台灣海濱過冬,春天來了,就返回北方,到底你們的故鄉是在台灣,還是在北方?就好似我也搞不清楚,我的家是在漁莊還是海上?我總是在土地的時候思念海洋,在海上的時候思念漁莊。後來我終於知道,哪裡有人等待守候,那裡就是家鄉。
候鳥是注定漂泊的嗎?白鷺大半輩子都在飛翔,就好像我大半輩子都在海上飄盪。直到見到一隻老白鷺終於在土地上安息,我才猛然想起,那些被風浪吞噬的兄弟,是否也會隨著候鳥們一起回來?啊,白鷺啊,如果你在途中看見我迷路的兄弟,請指引他回家的路,就說我們日日夜夜都還將他惦記。
堤岸是沙灘的臂膀嗎?當海浪如敵人般的進犯,沙灘就展開堤岸的臂膀,進行無畏無懼的抵抗。在風雨中,我們看見堤岸好像巨人一樣,好像神靈一樣,用身體對箭雨展開抵擋。後來我終於發現,原來堤岸斑駁的軀幹,早就一身的創傷,容顏刻滿風霜,唯一不變的是,他還是一個永遠面對海洋,不言不語的硬漢。
堤岸是生命的沈思者嗎?當夕陽染紅沒有邊際的大海,旅人們坐上堤岸,想像三千大世界之外,終究是什麼模樣?想像自然大世界,終究為何如此神妙?想像在粼粼金波中自我放逐,它將帶領我們到什麼地方?當晚風將旅人喚醒,他們從一場沈睡中醒來,原來這個世界,就是一個彩色的夢鄉。
沙灘是海陸的交界嗎?就像媽祖廟是人間和神界的交界,沙灘上,藍色潮汐朝來夕去,激起一天浪花;黑腹燕鷗秋來春去,捎來遠方的消息;只有我的青春,擲入碧波萬頃的海水裡,壯烈的融化為漩渦,一層一層的消失,再也沒有音訊,沒有回來。沙灘上枯瘦的相思林,遠遠眺望逝去的光陰,並顫抖地,嗚嗚的哭了起來。
沙灘是生物的樂園嗎?寄居蟹集體出來交換新家,螃蟹橫行霸道的挖掘地洞,海蟑螂從石頭的隙縫中伸出頭來曬太陽,海蝦用觸鬚彼此鬥著西洋劍,只有海星五角形的灰白骨骸靜靜躺著,無語的說著一輩子的故事。遠處一群孩子嬉笑的跑了過來,所有的生物,又都趕緊躲回他們的窩裡。
海風在唱歌嗎?當要出航時,他響起號角唱起進行曲,歡送英雄的出征;當在船上思念情人,他在耳邊輕輕唱著情歌,並把心意全部傳送給伊;當望著海上的月亮,他唱著母親的催眠曲,我像在搖籃裡,靜靜的睡去;當船回航時,海風跑在前頭報喜,當全家都沈浸在團圓的淚水裡,他就唱著的幸福的圓舞曲。
海風在吟詩嗎?春天翩然降臨時,他歡喜地和春神一起合誦浪漫的詩章,海面也變得靜謐安詳;當夏季來臨時,他總是繞在戲水少女身旁,盡性歌嘔熱情詩篇的奔放;秋天悄悄降起寒霜,他在海濱徘徊,低聲唸著人群逐漸離去的感傷;冬天所有繁華都已遠颺,海風呼呼蕭蕭吟唱,開始對明年產生無限的期望。
海賜的黑金是烏魚嗎?當冬至前第一艙烏魚隨著大船入港,一個黃金季節便要展開,暖暖的洋流也暖暖的流入心坎,這趟豐收後,新年就要來,海港的春天也要來了。三十公分長,一公斤重的烏魚啊,來來,來我們家,阿公以金黃色的烏魚子配著米酒頭,少了門牙的嘴巴,哈哈的笑了起來。
海賜的黑金是鮪魚嗎?當春末第一條鮪魚隨著大船入港,等待的人們就歡欣鼓舞的高呼擊掌,熱鬧沸騰的節日也好像慶典一樣,在鞭炮聲中開場,南台灣第一大漁港就躍上國際舞台。三百公分長、五百公斤重的TORO啊,來來,來我們家,阿媽將一片生魚片餵入我的嘴巴,歡欣就這樣悄悄的融化。
補網是為了補夢嗎?為了希望,所以出航;撒網,是為了網住所有的希望。親愛的,當我在海上尋求我們的希望,妳就在家裡縫補我們所有破去的網,就像這個家,有了妳,才能完成一個夢的圓。啊,看到妳在補網,我就知道,若沒有查某人,家就無法圓滿。
補網是為了圓滿嗎?我知道這輩子對妳有虧欠,虧欠妳為我牽腸掛肚,虧欠妳每晚用眼淚思念我,虧欠妳眼睛盯著海面盼,虧欠妳是我的心肝卻從來沒講出來,虧欠娶妳來漁庄做我的人!啊,看到妳在補網,我就知道,若沒有查某人,海就無法圓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