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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言之罪
2012/01/25 10:28:13瀏覽202|回應0|推薦1

《破圍》作者錢定平有〈讀錢罪言〉一文,月旦其「本家前輩鍾書先生」。既名「罪言」,姿態自是卑中見亢,言語亦屬恭而不謙。

其文分為六節。末節寥寥三句結語,毋庸贅言。第五節則以「《管錐編》中,鍾書先生鮮涉《論語》,遂使後學無以近接清芬」為由,重施其《破圍》書中借題發揮之故技,耗費全文一半篇幅,談述《論語》十則。天南地北,實則全與「讀錢」無關。況《管錐編》既非《〈論語〉心得》之屬,其涉及《論語》不下七、八十處,似亦不可謂「鮮」。

第四節首言「中西文學比類寓意、扣端振緒,殊非不知情者所斷言之大難」,詞玄語虛,「比類寓意、扣端振緒」八字尤不知所云。但究其大概,似謂《管錐編》於中西文學修辭譬喻之比較,乃「俯拾即是……人人奮而可為」之事,並無「大難」之處。於是依樣葫蘆,東拾西摭,以證萇楚之無心乃「吾人觀感」,而「西人眼中,草木未必無知無情」。且不論吾國無數「花有情而獨笑」(駱賓王〈蕩子從軍賦〉)之例,但參觀《談藝錄‧一一‧長吉用啼泣字》、《談藝錄附說九‧心與境》、《管錐編‧毛詩正義‧四六‧隰有萇楚》諸節,便可知作者效顰,適足貽笑。此節後段復歎鍾書先生當年於京都大學演講〈詩可以怨〉,未能「引證日本漢詩詩集《懷風藻》,和詩集《萬葉集》、《古今和歌集》」,而略欠「完備」。於是技癢不能忍俊,又復越俎代庖,論起漢、日文學淵源。言既無當,罪乃加等。 

此文前三節繞一「圓」字周匝穿插,方是「讀錢」主體。惜乎生吞活剝,撏撦成章,條理既斷而不貫,例證亦似是而非。譬如文中忽高舉「框形小說」(Rahmenerzahlung)概念,以示鍾書先生「僅論及『圓形』,則不甚精當」。然其「何謂『框形』?首尾時間、地點及人物皆相同,腹中則演進故事、騰挪跌宕焉」之說,則似可「圓」可「框」,殊為混淆。而其所謂「結尾皆蘊涵於開頭之中」即「框形結構之旨趣」,亦未能盡概「框形小說」(framework story)外框之中尚有框內故事(inner stories)交織並列之定義。

譬如文中又以「然我中土之圓與彼西洋之圓相左,一出宗教,一出希臘……。再者,西洋之圓偏重技術,如英人福斯特將小說人物一分為二,一扁平人物(flat character),一圓形人物(round character),可資觀覽。觀我邦之圓,乃唱和之巧意,哲思之擅場也」云云,而責鍾書先生「似不可於『圓』情有獨鍾也」。且不論「唱和之巧意,哲思之擅場」是何言哉,但觀其以「宗教」與「希臘」相偶(而非「宗教」對「哲學」或「印度」對「希臘」),已可見作者雖有志於文言,卻終不免捉襟見肘、畫虎類犬。而其所謂中西概念「相左」之處,尤語焉不詳。亦不知E.M. Forster之以「平面」、「立體」區別描繪手法(此其所謂「偏重技術」乎?),與鍾書先生所論之「圓」何干?

科學既屬作者本行,無妨藉機炫耀。於是〈罪言〉論「圓」,乃廣及化學、數學、電子學,以示博通。此外,文言、外語既須一併賣弄,英、法、德等「先生所常引用之印歐語言」名詞範句自不能免。且為證其青之勝藍,復隨手獺祭日語俄語數例,以壯聲勢。其所引「詩環(Кольцо строфы)」例句,據云乃「俄語修辭學之一特別句法,有首尾呼應之功,具音樂韻律之美」。區區欠學,無可評判。然其所舉英語之例,則顯然不無可議。若文中徵引《管錐編左傳正義四九昭公五年》「具圓相」之英語「in an orb or circle」,脫落一字而成「in an orb circle」,此類或皆可歸咎於手民,無足道也。然下拈二例,則顯非「誤植」、「typos」可以搪塞:

所引英國詩人雪萊(Percy Bysshe Shelley)岳母Mary Wollstonecraft(文中誤作Wollenstonecraft)隽語「Minute attention to propriety stops the growth of virtue」,作者譯為「注目資財一刹那,則道德不復生長矣。」顯將「propriety」誤為「property」,「禮儀」乃頓成「資財」。

所引美國詩人龐德(Ezra Pound)名言「Real education must be limited to one who insists on knowing, the rest is mere sheep-herding」(原文應作「Real education must ultimately be limited to men who insist on knowing, the rest is mere sheep-herding」),作者譯為「教育之最終宗旨僅限於知也,若夫其餘則執御者事。」且以「『御』為六藝之卑」,申言教育當以培養「通才」為任,不可成為「專才」(執御者)之「輸送帶」。其論氣壯而理直,唯於龐德之言頗有曲解誤譯。且不論「真正之教育終須由堅持求知者專享」 之類直譯是否可作語氣語意皆大不相同之如此簡化,結尾之「牧」亦絕不可代之以「御」。須知此「牧」,比民於羊也,比教育之設於牧民之術也。換言之,此「牧」所喻,乃教育之功用,而非教育之內容,今日政治流行用語之「和諧」差可相當,而與「御」之藝或通才專才絕不相涉。

窺豹一斑,足見大略。誤讀妄言如此,亦可謂罪無可逭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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