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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月子的時光
2009/09/08 11:20:32瀏覽774|回應1|推薦8
做月子是件苦差事,不但深陷於古老的傳言的限制中,還得面對憂鬱迷霧的騷擾,我也不例外,即便是六年前已有一次先例,再次面對時,仍感如臨大敵。
凡凡生於夏末,雖不如盛夏酷熱,但也還未到涼爽時分,我回娘家做月子,母親為我準備屋子二樓後方、陽台增建的房間,她說這個房間冬暖夏涼再適合也不過了。

我當然熟知這個房間的特性,在尚未改建成水泥房時,它曾是我窩居之地。那時,還由是鐵皮搭蓋而成,父親請人木板隔間,房間大小正好能擺進一張床和大書桌,母親擔心夜裡黑蚊猖狂肆虐,特別在床鋪四角天花板掛上蚊帳。剛剛開始學著追趕時髦的我,在房門口貼了張蘇菲瑪索的電影海報,彷彿是在宣告領土所有權,不單是跟年幼的弟弟們正式劃清界線,並公告了第一條成長法律:進門前要先敲門,未得允許不可以擅自闖入。

都是二十幾年前的事了,現在想來,不免覺得有些幼稚可笑,但那就是青春啊!即便是舊房間已不在,仍然無法改變我的無聊青春期都是在這裡度過的事實。
記憶是兩面的。
當妳想起好的那面時,並不代表壞的那面不存在,不過無論是哪一面佔了上風,都不可能被抹滅。
如今,新房間裡的佈置簡單雅緻,處處可見母親的心血,她親手裁縫的窗簾、椅子的坐墊,靠窗的書桌有幾個玻璃瓶裝的水栽植物,就算我和弟弟已搬出家裡多年,她也不曾遺忘過這個房間,彷彿隨時等待著孩子們的歸來。想到這裡,不免有些心虛起來。

我的做月子時光大部分都是在床上度過,腦海裡還殘留著舊模樣,睜開眼看見的是全新景象,其實有些感傷,自離家上大學,畢業在台北工作,回家居住的次數逐年減少,直到結了婚,自小住到大的家變成了娘家,就算是後來決定回宜蘭定居,也不曾考慮搬回與父母共住,而是找了間小公寓,展開人生的新生活,若非因做月子之故再次搬進來,我幾乎完全忘了這個房間的存在,忘了數十年的光陰,就這麼過了。
而今待在這房間裡的我,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媽。

情況是有些微妙的。
在母親的心裡,我永遠還是她那個長不大的小孩,而這個小孩居然又生了小孩,讓她成為祖母,不知道她是喜悅多還是驚嚇多呢?或者是忙碌使她根本沒時間思考,因為她得同時照顧兩個孩子,甚至更多個。
說來真慚愧,我這個兩個孩子的媽,照顧嬰兒卻好像新手上陣,但其實一點也不奇怪,我的第一個小孩是我母親一手帶大的,我只是在夜晚陪著他入睡罷了。或許是老天爺覺得我這個母親太不盡職了,決定趁凡凡的到來,給我新的使命。望著凡凡啼哭的臉龐時,我總是這麼想。

母親說我餵奶的「手勢」看來很彆扭,不知道是不是這個緣故,凡凡才吸了幾口奶,就好像力氣全都用盡了,休息一會兒,又因飢餓再度啼哭起來,他的作息不穩定,有時兩個小時醒來,有時三個小時,我常常覺得才剛餵過奶不久,還沒好好闔上眼,入眠,怎麼又聽見他的哭聲了。
然而在我束手無策時,母親總會適時的出現,彷彿她在房間裡裝了監視器,我們的一舉一動,她完全瞭若指掌。母親從我手中接過哭著不肯睡的凡凡,說也奇怪,在她溫柔的呵哄下,凡凡很快便停止哭泣。哭聲消失了,母親便回頭叮嚀我快去用餐,以免飯菜涼了。
「這魚是現撈的,味道很好,還有這個腰子,特別吩咐老闆留給我的,加了麻油和薑絲……」她說。

就像以前一樣,她進來我房間好像一道炫風,迅速收刮了垃圾、換洗衣物,然後說:「快去讀書!」現在也是,她將熟睡的凡凡放回床上,又抓了床上幾條毛巾與衣物,接著跟我說:「快吃!」然後就像一陣風,飛下樓。

傍晚,炫風還會再來。我想在睡夢中的時候,她應該也來過好幾次,原本凌亂的物品,在我醒來後總變得整齊劃一。房間是沒有法術的,但母親有。窩在那房間的一個月裡,母親的勤快持家,對我的殷切呵護,卻成了莫大的壓力,對於自己究竟能不能成為一個母親而感到疑慮,但矛盾的是自己卻又欣然接受母親為我所做的一切。

我沒跟母親說起心裡所想的事,我想她應該無法理解。
一晚,母親幫凡凡洗澡,母親說,這孩子很愛笑,看著他笑,讓人不禁跟著笑了起來。
「小孩不是都愛洗澡嗎?」我問。
「才不是呢,像妳細漢時,摸著水就哭無煞!」
我不記得嬰兒的事,初次聽見母親這麼說,自己還嚇了一跳。
「媽,我小時候很難帶嗎?」
「唉呦,戇囡仔,哪有人一出世,就什麼代誌攏會曉!」
母親的回答是一種疼愛,我知道她對眼前的這兩個孩子都充滿了溺愛,她全心全意包容著我們的一切。

我坐在澡盆旁,沒有幫忙,反而還朝凡凡潑水,搔他腳掌,當他咯咯笑,雙腳像是有力的小馬奮力踢著,濺起不少水花。母親拿我們沒辦法,只好跟我們一起笑,只是當浴盆水面突然浮出兩三坨淡黃色的東西,我驚訝地說:「這是什麼啊?」
還來不及意識到什麼東西,母親已將它撈起,皺了皺眉頭:「奇怪,怎麼油油的?」
那時,我們都還沒有意識到,這淡黃色東西代表的意義。凡凡出生的年代,所處的醫院尚未開始推廣有關新生嬰兒大便卡的觀念,我並不知道那坨顏色淡得不得了的東西,其實代表了他的身體出了問題。

母親輕拍了幾下凡凡的屁股,說他是個臭小孩,居然在水裡大便,我學母親的樣子,也輕輕拍了下他的大腿,誰知道他的小雞雞突然噴出尿來。
我和母親大笑不止。

準備離開房間的那天早上,母親一早便把凡凡抱下樓,她迫不及待地向鄰居街坊們介紹家裡的新成員,我仔仔細細地將全身洗透,像是必須完成某種結束儀式狠狠地洗刷頭髮,皮膚彷彿脫去一層皮,全身熱烘烘。
坐在客廳等待凡凡爸爸開車來接我們回家的同時,我無聊地轉著電視遙控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蘇菲瑪索的倩影突然出現在螢幕,那是部她主演的電影預告,畫面裡的她不再是當年勇於追求愛情的青澀少女,已有熟女的面貌,不知怎麼的我覺得鬆了口氣。

母親在屋外炫耀凡凡有雙明亮大眼,他被婆婆阿姨們捧上了天,開心大笑著,雖然是秋天,但陽光正好,世事美好,我們都沉浸在迎接新生命的喜悅中,那時候都還沒有人察覺,一場大風暴即將來襲。
還好,那時候我們都不知道。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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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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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 穎
等級: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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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愛
2009/09/11 10:04

有母親幫忙真的很好,我也是在做月子的時候,深刻體會到母親的愛(她遠從台灣飛來香港照顧我耶!)

那~凡凡究竟怎麼了?


陳維鸚(evansu2) 於 2009-09-13 09:22 回覆:
我非常感謝家裡的支持,沒有他們,絕對撐不過來。
凡凡後來生了兩場大病。後續文章還會繼續放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