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府居～轉變中的家 

「媽！不要走！不要走！再陪我一個禮拜好不好？」女兒非常懇切的挽留著我。而我沉吟著，不知如何回答。 

送女兒來波士頓就職，只準備陪她一個禮拜的；但是，看見女兒一個人住著一棟、十五個房間的大房子，真不忍心留下她一個人在此。可是，卻也不能不走，回去我還有好多事要做，而且，房東只租給她一個房間。 

「好不好嘛！媽！再陪我一個禮拜。」女兒催促我回答。 

「要看的都看了，要瞭解的都瞭解了。妳白天要上班，晚上要好好的休息；週三還要去上課。我留在這裡做甚麼呢？」我回答。

「精神支持嘛！我須要你在這裡陪著我，」女兒死纏活纏：「你明天一定要走嗎？不要走！哦！媽媽！不要走！」 

唉！女人再強，也強不過孩子；這是好友郭晉秀說的、真還不假！我，算是理智而堅強的了，但是，就是強不過孩子，她小時候是如此，現在也是。如果女兒再挽留，我想我是會留下來的。雖然我知道那將使我痛苦、無聊，禁不起這樣的要求，便起身上樓去了。 

留下女兒在小電視機前；那真是個小電視機、才十吋吧！？而且是黑白的。房東買下這麼大的房子，空在那兒等增值吧！捨不得買家具，也捨不得買個大點的電視機。 

上得樓來，回到女兒的小房間的隔壁，我住了五夜的空房間。一個床墊，一盞臺燈；臺燈雖是插電，卻是往時煤油燈的式樣。睡在睡袋裡，我彷彿又回到流亡學生時候的流亡生活了。淚，不爭氣的流下來………… 

女兒上樓來，可能是已擦乾了眼淚，平定了情緒了。她，雖然情感豐富，卻也非常理智，勇敢。還記得她小時候，帶她去打預防針，她問：「打針痛不痛？」 

「當然痛！」我也實話實說：「打針還有不痛的！」 

「可不可以不打？」她問，那時她只有兩歲多。 

「不行，不打會生病，生病要打更多針。」我堅定的說。 

「那就打吧！」她勇敢的伸出手膀，一面說：「媽媽抱緊我、抱緊我。」 

想到這裡，一切彷彿昨日，怎麼一下子，她就大學畢業而就職了呢！？太快了，快得令人不能相信。光陰真如白駒過隙！ 

她上樓來，拉起我，她的兩臂有力，我毫無抵抗的能力。她要我下去陪她看冬季奧運的溜冰預賽。冰上舞蹈，姿態美妙，如鳥兒飛翔，如蜻蜓點水，極美，極美的動作畫面；極美、極美的音樂旋律，使我們暫忘離情別緒。 

溜冰預賽完了，我們上得樓來，我去洗澡時，聽見女兒打電話、詢問明天的火車時間。她真能提得起放得下，她放我走了，像小時候知道預防針必須打，就勇敢的伸出手臂一樣；倒是我，柔腸百結，不能自己。 

洗完澡，收拾衣物。輕輕地推開女兒的房門，她竟已沉沉睡著了。看看窗外，白茫茫一片，月光皎潔，樹影寂然。昨夜下了九吋半的大雪，昨夜，大風呼呼攪動著、搖撼著大地。雪，大片，大團，大塊的飄著。誰知，今夜卻是這般的沉寂、安靜。 

又是一個早晨的來臨，新的一天開始了。開車去教會的路上，女兒說： 

「不知道還會有人認得我不！？」原來，女兒自大三開始，因功課繁忙，就在附近一間美國教會作禮拜，沒來中國教會聚會了。不料，停好車，才走到禮拜堂的門口，就有一個女孩大叫： 

「柔莎！柔莎！………」接著、好幾個青少年男女圍上來：女兒沒被遺忘，她沒被遺忘。家，就是家，這基督徒屬靈的家是溫馨的，是在電視機前聽名牧講經說道不同的。慚愧，昨晚還憐惜女兒孤單，看來我是多慮了。 

散會後，在下面大餐廳裡午餐。女兒被包圍著笑鬧、寒暄、埋怨（怪她許久不來）………簡直沒辦法吃飯。 

其實，在美國的中國人教會，習慣都是會後聚餐。但，這聚餐原不是光為著吃飯，而是為著互相敘舊，交誼。中國教會在週六、常設有中文學校。週日、很多非基督徒也常到教會，為交新朋友，為敘舊……… 

我是第二次來這教會，卻一點沒陌生感。很驚異戴雅各（一個年輕的外國人）中英語都講得那麼好。原來他生在台灣，小學、初中都是讀的國民小學。真佩服他父親的遠見。（他的父親戴紹增、為台北市汀州街、中華福音神學院第一任院長） 

◎ 

三點二十分，女兒為我買了火車票，陪我進了站，兩個人都無話可說；不！是千言萬語，無從說起。三點四十分，火車開動了，窗外月台上的女兒跟著火車跑，跑著，跑著，落後了……… 

火車開出了站，淚，不爭氣的流呀流………… 

耀眼的大太陽、卻沒一點兒溫暖，白茫茫的雪天雪地，冰冷冷的冬天。火車走得很慢；到了紐海芬，竟然停下來不動了。一停，就停了兩個多小時。本來，火車應該於十一點四十分到華盛頓的；不料，由於大雪之後，火車沿途每站都停，走得特別緩慢，到華盛頓中央火車站時，已是凌晨三點了。 

在華盛頓中央火車站、等了四個多小時的外子，已顯得疲憊不堪，兩鬢銀絲閃閃發著光，他，竟然這般蒼老了。 

車行在華盛頓特區的憲法大道上，前後都沒有別的車。路燈和兩旁建築物裡發出幽幽的光暈。如此靜靜的夜裡，白宮、華盛頓紀念碑、林肯和傑弗遜紀念堂…都和白天不一樣。十五年來，這是頭一次的經驗，也是最後一次吧！ 

車到家門口，雪地上插了塊FOR SALE（吉屋出售）的牌子，白地與雪同色，越顯得大紅字母的刺眼。啊！住了十二年的家，就要出售了嗎！？ 

我已提早退休，外子也將於四個月後退休，女兒將於五月結婚、留在美國，六月我們就要回台定居。這個家在轉變中………… 

「任遭何事、不要懼怕，天父必看顧你………」 

在自己的歌聲裡入睡，大概是凌晨五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