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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華府居~黯然離別家園
2006/03/19 22:23:57瀏覽478|回應0|推薦15

華府居~黯然離別家園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江淹別賦) 

1973XX 

教書快二十年了,我以為我會終老此鄉。誰知,「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哈!哈!怎麼想起來這童年時、母親的口頭禪。母親很相信命運。那時、我是不相信的,現在,怎麼搞的。我竟然和母親一樣了。 

書法課之後,回到家已經晚上七點半,信箱裡有外子的來信;急急打開,只寫了四行字;催我與女兒趕快辦出國手續。這是他的第二封信了。接他上封八行書時,我不敢相信是真的、太突然了,我完全沒有心理準備。因為他去年走時不是計劃好的嗎?計劃他任期滿了回來,或者、等我退休了再去,我教書已廿一年,再過四年、就可退休了;女兒也應該受完國內義務教育呀! 

現在忽然催我辦出國手續,我不會說美國話,人又笨,到陌生的地方,完全沒有了謀生能力。上帝!我該怎麼辦?唉!在台灣平安日子裡我是太懶惰了。信心、力量、勇氣早已被安逸的日子消磨掉了。

這次、外子的信寫了兩大張,我看了兩三遍,才確定他是真的要我們去美國。唉!心裡好煩亂。民國四十三年、我以流亡學生身份來台灣,讀完了大學,考上了高考,結了婚,有了女兒。教了二十年的書。 

四十而不或,這兩年心身才剛能安頓下來,較不浮躁,較不好高務遠;較能本本份份的和幾個要好的朋友,練書法、讀古書、談老莊、讀聖經、上教堂。日子過的快快樂樂。忽然,要改變這上了軌道的生活,真使我害怕。

和教務主任、人事主任談離職的事;沒退休金、沒資遣費。教務主任說:「別吃著碗裡,看著鍋裡了,妳是去美國!!」 

那年頭,能去美國是多少人羨慕的。而我、心裡煩亂,夜裡睡不著覺。禱告、似乎也沒甚麼可說的,只好順服上帝的旨意吧!走,本來沒甚麼,人生如浮萍,飄到哪裡還不都是一樣,大江南北我也走過十幾省。祇是這幾年來,心、身安定,又和幾個朋友相處得太好了,情有所牽就會感覺痛苦不捨。

今天向校長遞了辭呈;屈指算來,我已做了四年教育行政工作,十七年教員,一旦辭職。心裡真不是味道。唉!人生的際遇不是由得自己決定的,只有絕對服從上帝吧!下午三點、去松山機場送王明書姐的三兒張建國赴美留學。建國少時非常頑皮,不知淘了多少氣,明書姐一篇「只因為我是母親」,不知賺了多少母親的眼淚。「浪子回頭金不換」,建國的今天,又給多少作父母的鼓勵。

接到老牧師的來信,如下: 

親愛的楊姊妹,娃娃: 

昨天接到九月廿日來信,稱X弟兄有信催妳們母女即刻整裝來美;這實在是一項好消息,不要害怕。人生是多變的,由好變壞,由壞變好,在妳的前半生中已變了好幾次;這一次又是一變,在變中定有一段時間較慌忙,心情不安。 

想想看,X弟兄在美國,有固定的工作,有固定的收入,至少在生活上不會發生困難。就是在美國一直住下去,以後的生活,也不會有甚麼顧慮;因為妳與X弟兄均在中年時期,身心健康,能操作,能奮鬥,尤其我們基督徒是有信仰的人,就更不須為前途太費心機了。 

妳說英文懂得太少,總比一點不會好,來了再學就行了,妳是教員,書本不是敵人。至於娃娃更不用愁了,她的英文將比中文好。程弟兄既要妳們來,想是路費等已有安排。來了之後,生活安定下來,娃娃上學,妳看情形,也可以找到合適的工作。 

到華盛頓,首先要找一間教會,妳將遇見許多愛主愛人的中國朋友,找工作、上學都可得到幫助;教會也有成年的中英文學校,任妳選擇。總之,一切問題到了美國之後、就可以知到如何處理。如道經洛杉磯,是否有便來我們家?我可以到機場接妳,何時動身?乘何飛機?何時到達,來信告知。 

最後,行李要簡單,破衣爛衫切不可帶,好一點的女人旗袍是須要的,燒飯的電鍋要帶來,中國人吃中國飯,煮飯重要。最重要的東西就帶來,過時的舊東西,最好送人,好拖鞋很重要,內衣多幾件無妨,棉被不須要。下次我把華盛頓市教會的朋友寫給妳。                     XX牧師於1973/9/26 

讀完了信,我高興的想跳起來。上帝知道我的愚昧無知,所以祂為為我預備了老牧師,隨時指導我。(至於我與王牧師的相遇相識,別後廿年再相逢的經過,當於另文再敘述。)

昨夜裡睡不著,今天一個上午都沒精神,四堂監考真有些吃不消。中午與同事好友五人去「凱利餐廳」吃飯。飯後,她們回學校開本學期第一次「動員月會」去了。本來我不喜歡這個會,現在我已不須參加,照理說,我應該高興才對,但是,我並沒有高興。相反的,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強烈的猛襲心頭,「我已經不屬於我教了十多年書的學校了!啊!」 

我,屬於甚麼呢?甚麼又是屬於我的呢?世上一切都是短暫的;物質、財富不足寶貴,就是親情、生命、自由,又能由我保有嗎?!甚麼又是永恒的呢?我以為我可以貢獻的唯一能力(教書)能教至退休(還有四年),但是、現在,忽然就要停止了。 

為了家庭的完整、幸福,我不得不「萬里尋夫」,停止我的職業和一切與好友的活動。然而,外子將屆「知命」,我已超過「不惑」,我們的家庭完整幸福在世界上還有多少日子,不是都可以數算的出來了嗎?!如果我夠聰明的話,我應該為我永恒的家貢獻出一切。

近來,尤其昨夜,莫名其妙的煩惱痛苦纏著我,我的心實在負荷不了了。彭牧師也不知忙些甚麼,在我最須要的時候找不到他。是上帝要訓練我剛強嗎?那麼,求主安靜我的心,靜,而後能定,不是嗎! 

自己禱告,自己面對上帝吧!心情果然平靜了下來。著手收拾東西;先整理抽屜及書架。書籍,可真多!我怎麼會有那麼多書呢?一本本翻著看;留下來的放在書架最上格。一些送給朋友,一些送給學生;還是太多,又捨不得丟,怎麼辦呢? 

抽屜裡竟然有那麼多廢物,郵件收據、水電收據、空信封、剪報、名片、學生考卷、名單;一些早該丟的東西裡面有美麗的、有用的、朋友的書信。翻看著那些訂成本的、捲成束的舊信,我的心不禁退回十年、二十年前去。猶疑著,狠狠心腸,不要了。把舊信件、學生分數單、名單等裝到大帆布袋裡。好重呀!好不容易把大布袋拖到樓下草堆裡去。 

點燃了火,熊熊大火中,焚燒著老朋友的信、名冊、底片、相片,也焚燒著我心,我的情,我的臉也被火烤紅了。從來,我沒有這樣徹底過,一頁頁,一張張,一件件在火焰中燒去,我的心好煩亂,好複雜。忽然,下起絲絲的小雨來,真怕雨越下越大,淋熄了火焰。但是,熊熊烈火仍在雨中燃燒,紙灰仍在空中飛揚。風好大,風助火威,我的心更紛紛亂了,燒完了,雨更大了。 

回到樓上,坐在書桌前,我的心出奇的平靜、輕鬆、乾乾淨淨、澄澄清清。以後真該隨時清理東西,更應該隨時清理內心。是的,人心也應該時常搬動搬動,尤其精神和靈魂,也該像約旦河,接受從上帝那兒來的生命活水,隨時流出去才好。切不可像死海,它只進不出,其中的生命就會死光了。

氣象預報,三個颱風要一起來了;颱風尚未到,已經是陰風怒吼,濁浪排空,風風雨雨。一陣大、一陣小、一陣緊、一陣慢了。上完兩堂課,就一同到寶珠家午餐;飯後,同翁、夏、李去國際學舍看書籍展覽。我買了五本字帖,兩本字典,預備先寄出去。希望我到美國之後,能有恒心仍舊好好練字。 

自來水終於來了,這還是去年就申請的;經過了多災多難、多少折騰的一年多。終於,今天來水了;但是、不知我還能享受幾天?!我的好運總是來得太遲! 

我的「夢迴南國」從本月起,在「中國婦女」月刊上刊登了;要一年半至兩年才能刊完。這是我的第一個長篇小說。希望我以後不要懶,繼續用功寫下去;我,既非天才、只是興趣,怎麼能不加倍努力呢?! 

教育部的批示還未下來,我真是有點心急,本來嘛!我這一生經過太多拂逆,希望變失望,失望再變絕望;美夢、理想,快要成功的計劃,忽然間幻滅了;懷著太多恐懼的我。這一次,又怎能樂觀呢!

幸虧搭車很順利,才不至於遲到。欣欣公車十六路到公館站下,正好來了公車三十九路。到國父紀念館下車時,剛好八點;我傻里傻氣的直向旁邊一座大建築物裡闖,發現走錯了再出來,真難為情,我,甚麼時候才不糊塗呢?!八百位文藝工作者,齊集在國父紀念館的大會議廳,今天是重陽節文藝大會。大會節目精彩緊湊。 

中午休息時,才與散文隊長王明書姐、福音報的副刊編輯重題大姐、丁琛姐、孫煒、林佛兒、司馬中原等作家見面。敬陪末座的我,又欣慰,又慚愧。欣慰的是能參與盛會,見識一下金馬獎的頒發盛況;慚愧的是自己尚未寫出像樣的文章來。晚飯前,站在走廊裡看展出的字畫。忽然,一大隊麗人走過,原來是香港影星們回國觀光團到了。 

「這是童月娟!」有人喊。 

「這是高寶樹!」有人叫。 

高寶樹!待我注意時,她已走過去了,啊!我們就這樣相見不相識的對面錯過了!她是我高中的同學呀!二十年前,她初當明星時,我們同在香港相處過一陣子,如今,相見不相識,將來還會再見面嗎?!她,是花,是開的美豔絕倫的花,明星嘛!!我,是根,死讀書,為人之患,不是根嗎?!讓我好好的做根吧。做個深入地下,接近水源的根。

※※

去歲1222日下午六點半,我攜帶著朋友們的祝福,和滿懷的慌亂、迷惑、惆悵,揮別了燈火輝煌的台北市。飛機在空中怒吼,故國被遺留在雲花飛霧之中。次日晚,抵洛杉磯,正徬徨間,王老牧師偕其子裕光已來接,真令人欣喜。到他們家,吃師母煮的熱騰騰的肉絲麵,沐浴之後,睡在柔軟、溫暖的床上;在上帝的保護中安然熟睡,彷彿睡在天使圍繞護衛之下。 

在王老牧師家住了八天,得與上帝的僕人同住,我覺得在我一生當中是蒙上帝祝福最多的一段日子;也是過美國生活之前必須受的「新生訓練」吧!十二月三十日下午四時四十分,我與娃娃到華盛頓的達拉斯機場下機時,外子已來迎接。於是,分別了一年零兩個月的家,就在異地團聚了。但是,三天新年假期過去,外子上班,女兒上學去了之後,那份空虛與寂寞,就不曉得有多沉重!每夜我做著噩夢……… 

那段日子真不知怎麼樣過來的?!

後記:

據說,噩魚的反應很慢。你拿針刺它的尾巴,它要五分鐘以後、才會感覺痛而有反應。而我,離家之痛、離開台灣之痛、離開我喜愛的教書工作之痛、離開美國與女兒分別之痛………成了我永遠不能痊癒的痛,唉!

( 休閒生活旅人手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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