セロ弾きのゴーシュ

(大提琴手高修)

宮沢賢治 著

Eileen Hsu翻譯

*譯文保留版權/禁止複製*

前言:

セロ弾きのゴーシュ

(大提琴手高修)

 中文翻譯:

   高修在鎮上的電影院(*註)擔任大提琴手，可是卻被批評演奏得不好，其實也不是演奏得不好，只是因為在這些樂手中他演奏的最差，所以就一直被團長欺負。

   中午過後，大家在後台排成圓弧狀，練習這一次要在鎮上音樂會裡演奏的第六號交響曲。

   小號拼命地高歌著。

   小提琴也呈現兩種風格似地奏鳴著。

   然後單簧管也啵啵地來助陣。

   高修也緊閉著雙唇，把眼睛睜得圓溜溜的，緊盯著樂譜專心地演奏著。

   團長冷不防地雙手啪的一聲拍出聲響，大家立刻停下曲子陷入寂靜，團長發怒了!

   「大提琴沒跟上，咚噠噠 噠噠噠! 從這裡再來一次! 來!」

   大家從剛剛的那兒再往前一點點的地方重來一次，高修脹紅著臉，一邊冒著汗好不容易才從剛才說的地方演奏起來，才鬆了一口氣繼續演奏時，團長又突然拍了手。

   「大提琴的音沒對準! 真是拿你沒辦法! 我可沒有時間再從頭教你Do Re Mi Fa So啊!」

   大家感覺很無辜似地，刻意瞄著自己的樂譜或彈一下自己的樂器什麼的，高修慌慌張張地調了一下弦，雖說高修是拉得不好，但其實這把大提琴也是不怎麼靈光啊!

   「從剛剛那之前的小節開始，來!」

   大家又開始演奏起來，高修也緊閉嘴唇專心地演奏，然後這一次出乎意料的順利! 才心想著好幸運的時候，團長卻帶著威脅的姿態又突然拍起手，本以為又是高修出錯，還好這次是別人! 高修就跟剛剛自己拉錯時別人做的動作一樣，靠近看一下自己的樂譜，假裝思考一下事情什麼的。

   「那從剛剛緊接著那裏開始，來!」

   高修想都沒想就演奏了起來，這時團長又突然生氣起來，咚地一聲跺腳。

   「不行! 這太不像樣了! 這一部分是整首曲子的靈魂所在，卻演奏的如此粗淺! 我說你們，距離演奏會只剩下十天了啊! 專門做音樂的我們要是輸給那些金匠、鞋匠和糖鋪學徒組成的烏合之眾，那我們的面子要往哪擺啊! 喂，高修! 你真是傷腦筋耶，簡直毫無表情! 喜怒哀樂的情感完全展現不出來，還有你為什麼就沒是辦法跟準其他樂器? 每次就只有你拖拖拉拉地跟不上大家，實在很困擾啊! 你再不加把勁的話不行啊! 榮耀的金星音樂團如果因為你一個人而得到差評的話，對其他人而言也實在很可憐啊! 今天就先練習到這裡，休息一下，六點準時進到教室來。」

   大家行個禮後，叼根菸點燃火柴，各自走了出去。高修抱著那把簡陋的大提琴往牆壁的方向走去，他緊閉著嘴唇，眼淚撲簌簌地落了下來，但重新整理好思緒後，就自己一人靜靜地把剛剛練習的地方從頭演奏。

   那天很晚的時候，高修揹著一個黑色巨大的物體，終於回到自己的家，說是家，其實不過是位在鎮外河畔的一間壞掉的水車小屋，高修一個人住在那裡，中午前他會到小屋附近的小塊田裡修剪蕃茄枝葉、挑一挑甘藍菜蟲，通常中午過後會出門去。高修一進到家裡，就把剛剛那黑色的包包打開，裡面也沒什麼，不過就是白天那把破舊的大提琴，高修輕輕地把它放在地板上，就馬上從架子上拿了一個杯子，咕嚕咕嚕地喝著水桶裡倒出來的水。

   然後就一股腦地坐在椅子上，宛如老虎的氣勢般，開始演奏起白天的樂曲。他邊翻著樂譜邊演奏，不停地專注思考演奏著，從頭一遍又一遍地演奏著樂曲。

   就這樣一直忘我地演奏到了夜闌人靜為止，只見他滿臉脹紅，雙眼簡直泛著血絲般帶著一副可怕的面孔，眼看就要倒下的樣子。

   就在此時，不知道是誰咚咚咚地敲了他身後的門。

   「是豪修嗎?」高修恍惚似地叫了一聲，但是那個俐落地推開門走進來的卻是他曾經見過五、六次的大型三毛貓。

   牠從高修的田裡摘來半熟的番茄，顯得很沉重的樣子拿到高修面前放了下來對他說:

   「累死我了! 搬運這工作還真辛苦啊!」

   「這什麼啊?」高修問。  

   「這是禮物，請您享用。」三毛貓說。

     高修當場把白天開始所累積的煩躁，斥責怒罵出來。

   「是誰叫你把蕃茄拿來這裡的? 首先，你拿來的東西我會吃嗎? 再說那些蕃茄根本就是我田裡種的，搞什麼! 你這隻紅不拉幾的傢伙，之前把蕃茄莖亂咬亂踢的該不會就是你吧? 滾開，臭貓!」

   這時，貓咪拱起肩來，閉上雙眼，嘴角冷笑地說:

   「老師，您那樣生氣對身體可不好啊! 對了，請您拉奏舒曼的兒時情景來聽聽吧! 我來幫您聽看看。」

   「少說大話! 你不過就是隻貓而已。」

   大提琴手火大了，心裡琢磨好一會兒該如何對付這隻貓。

   「不，您不用客氣，請演奏! 我沒有聽老師的音樂根本就睡不著。」

   「囂張! 囂張! 囂張!」

   高修先是面紅耳赤，像白天團長一樣跺腳發怒，但卻又馬上改變心意說:

   「那我就演奏一下吧!」

   高修若有所思地把門鎖上，又把窗戶都關上，然後拿出大提琴，把燈熄掉，然後外頭那下弦月的月光大約有一半映入屋內來。

   「你說要聽什麼來著?」

   「兒時情景，浪漫派的舒曼作曲。」貓咪泰若自如地說著。

   「是嗎? 兒時情景，你是說這個嗎?」

   大提琴手思考了一下，先來個撕裂般的震耳欲聾，然後宛如暴風雨般的氣勢演奏「印度獵虎」這首曲子。

   貓咪本來低頭聽了一會兒，卻突然不停地眨眼，然後啪的一聲往門的方向跳過去，然後又突然咚地一聲用身體去撞門，然而門並沒有打開，貓咪慌慌張張地像是在說，啊~這根本是此生聽過最失敗的演奏! 眼睛跟額頭都劈哩啪啦地冒出火花來，接著連嘴角的鬍鬚和鼻子也是，牠因為覺得癢而做出打噴嚏的表情，然後又是一副受不了的樣子跑了起來! 高修覺得有趣的不得了，就更加提起勁來演奏!

   「老師，夠了! 夠了! 拜託您停下來! 我已經跟不上您的拍子了!」

   「閉嘴! 接下來要演奏的是捕捉老虎的部分。」

   貓咪痛苦地翻滾，身體往牆壁捱近，才一碰到牆壁卻又一陣霹靂藍光，結果這隻貓咪簡直像風車似的，一直圍著高修兜圈子!

   高修也跟著轉了起來。

   「好吧! 就饒了你吧!」他一邊說著，一邊慢慢停了下來。

   接著，貓咪也跟著說:

   「老師，您今天晚上的演奏是怎麼回事啊?」

   這又惹怒了大提琴手，但他卻若無其事地拿出一根捲菸叼在嘴裡，然後又拿出一根火柴說:

   「怎麼樣? 身體不舒服嗎? 舌頭伸出來我看看!」

   貓咪像個笨蛋似的，伸出牠又尖又長的舌頭。

   「啊~有點粗糙耶!」大提琴手邊說著，冷不防地用火柴在舌頭上咻地擦了一下後，去點了他的菸。哎呀! 貓咪嚇了一跳想說舌頭上有什麼，然後手就像風車轉動似地揮著牠的舌頭，一邊頭咚地一聲，撞向入口的門那裡，然後琅琅嗆嗆地回來後又咚地一聲，撞向入口的門那裡，又琅琅嗆嗆地回來找尋逃脫的路。

   有好一會兒，高修似乎看得很有趣的樣子!

   「你給我出去! 不准再來了，笨蛋!」

   大提琴手一打開門，看著貓咪像風一般往草叢裡跑了過去，他微微笑了起來。然後，總算是痛快了一場，便酣然入睡了。

   第二天晚上，高修又揹著黑色的大提琴包回到家，咕嚕咕嚕地喝了水後，又像昨天晚上一樣使勁地演奏大提琴。十二點才過沒多久，一點過了，兩點又過了，高修卻還沒停止演奏，然後自己也不知道幾點幾分或演奏多久了，這時，傳來了一陣吵鬧聲，也不知道是誰，叩叩地在敲著屋頂。

「貓咪，你又來受罪是吧?」

   高修才一大叫完，有一隻灰色的鳥突然從天花板的洞那兒，轟地一聲飛了下來，等到牠停在地板上，一看原來是一隻杜鵑鳥。

   「連鳥都來了，有什麼事嗎?」高修說。

   「我想跟你學學音樂。」

   杜鵑鳥淡定地說。

   高修笑了起來說:

   「說到音樂，你不是只會布穀布穀地唱歌嗎?」

   才一說完，杜鵑鳥馬上一股正經地說:

   「嗯，是那樣沒錯! 但是那也是很困難的呢!」

   「哪裡困難了! 你們只是一直叫得很慘烈，跟在哭沒什麼兩樣嘛!」

   「不過那是很厲害的喔! 比如說這樣一直布榖布榖叫呀叫的，聽起來的聲音就是不一樣吧!」

   「根本沒有差別啊!」

   「那就是你不了解，要是我們的夥伴的話，聽我們一萬次就覺得有一萬個不 同。」

   「還真是狂妄啊! 你要是那麼懂的話，也用不著來我這兒了吧!」

   「但是我想學Do Re Mi Fa的正確發音。」

   「Do Re Mi Fa你個頭啦!」

   「嗯，在我去國外之前，一定要學個一次!」

   「國外你個頭啦!」

   「老師，無論如何請你教教我，我會跟著你的拍子唱的。」

   「吵死了! 那我就演奏個三遍給你，聽完你就趕快回去喔!」

   高修拿出大提琴來嘎嘎地調了一下弦後，拉奏起Do Re Mi Fa So Ra Si Do。這時杜鵑鳥雀慌張地啪噠啪噠振起翅膀來。

   「不對! 不對! 不是那樣的!」

   「吵死了! 那你來唱給我聽!」

   「要這樣才對。」杜鵑做作出身體往前彎曲的姿勢後，

   「布榖」一聲鳴叫了起來。

   「那什麼呀! 那也叫Do Re Mi Fa? 我看你們的Do Re Mi Fa 跟第六號交響曲，唱起來的聲音沒什麼兩樣啊!」

   「才不一樣呢!」

   「哪裡不一樣了?」

   「難就難在它重複很多次。」

   「也就是說，這樣嗎?」大提琴手再度拿起大提琴，一直拉奏著布榖布穀布穀的樂聲。

   杜鵑鳥聽了非常開心，中途還布榖布榖布榖地叫了起來，甚至拼命地彎下身子到處叫來叫去。

   高修拉到手都痛了起來，

   「喂，你鬧夠了沒?」邊說著邊停止了演奏。這時，杜鵑鳥意猶未盡似地，又激動地高歌了好一會兒才終於，

   「…布榖布穀穀穀穀穀」說著說著才停了下來。

   高修簡直氣炸了說:

   「我說鳥啊! 如果沒事了的話就給我回去!」

   「拜託請你再演奏一遍，剛剛你演奏的是不錯，但還是有一點點不對。」

   「什麼! 我還輪不到你來教我吧! 你還不回去嗎?」

   「拜託再一次就好! 拜託!」杜鵑鳥不停地叩頭。

   「那麼這是最後一次了喔!」

   高修擺好姿勢，杜鵑鳥也「咕」地喘了一口氣，

   「那就拜託你盡量演奏久一點。」說完又行了一個禮。

   「你少煩了!」高修邊苦笑著邊開始演奏起來，於是杜鵑鳥又一本正經地彎下身子，真的是拚了命地「布榖布穀布穀」叫著! 高修剛開始是亂七八糟地拉奏，但就在一直不斷拉奏當中，總覺得鳥好像在等待著他拉奏出真正的Do Re Mi Fa的樣子，於是越拉就越覺得自己真的像杜鵑鳥說的那樣好。

   「哎呀，要是再幹這種蠢事的話，我豈不是變得跟鳥一樣了!」於是高修突然停止了演奏。

   這時，杜鵑鳥宛如腦袋瓜被敲暈了一般踉踉蹌蹌，接著又跟剛剛一樣

   「布榖布穀布穀穀穀穀穀」說著說著才停了下來。然後遺憾似地看著高修說:

   「為什麼停下來? 我們杜鵑鳥就算再怎麼不爭氣，也會拚了命地叫到底啊!」

   「你在胡說什麼? 到底要愚蠢似地模仿到什麼時候! 夠了，滾出去! 你看，天都要亮了不是嗎?」高修指著窗戶說。

   東方的天際變成了朦朧的銀灰色，漆黑的雲從那裡不斷地往北方快速飄。

   「那就請你演奏到日出為止吧! 再一次，再一下下就好!」

   杜鵑鳥又把頭低了下去。

   「閉嘴! 少得意了，你這隻笨鳥! 再不走就不管你，我要去吃早飯了!」高修咚地一聲跺地板。

   這時，杜鵑鳥突然嚇了一跳似地，朝著窗戶飛了過去，然後頭部猛烈地撞到玻璃後啪地一聲，摔了下來。

   「什麼! 居然去撞玻璃，真蠢啊!」高修急忙站了起來，要去開窗戶，但是這個窗戶本來就不太好開，就在高修使勁地搖晃窗框時，杜鵑鳥又啪地一聲撞了上去後，又掉了下來，看上去嘴角流出了好多血來!

   「我現在幫你開窗，你等一下。」高修好不容易才要把這二吋寬左右的窗戶打開時，杜鵑鳥站了起來，這一次則是緊盯著窗戶方向東邊的天空看著，然後順著灌進來的風，使盡全力地飛起來，當然這一次杜鵑鳥又比之前更猛烈地撞上玻璃後掉落下來，然後全身動彈不了了，高修伸出手要去抓住牠，想讓牠從門那兒飛出去，杜鵑鳥卻突然張開眼睛飛走，然後又好像往玻璃處飛去的樣子，高修不得已只好一腳上前，把窗戶踹開! 玻璃發出巨大聲響後碎成兩三片，往窗框外掉了出去，空掉的窗戶後方，杜鵑鳥像一支箭似地，往外頭飛了出去，然後也不知道往何處直直飛去，直到看不見蹤影為止。高修往外頭愣愣地看了好一會兒，然後就這樣在房子的角落倒頭大睡了!

   第三天晚上，高修又演奏大提琴直到半夜，演奏到累了去喝杯水時，又有什麼在叩叩叩地敲門。

   高修心想著，今天晚上不管來什麼，都要像昨晚杜鵑鳥一樣，從一開始就先嚇唬趕走牠，於是便拿著杯子等待著，一邊把門稍微打開，結果進來的是一隻狸寶寶，高修把門再開大一些，然後咚地一聲跺腳大聲吼著:

   「喂，狸子! 你知道狸醬汁是什麼嗎?」這時狸子一臉呆呆的樣子，端坐在地板上茫然不知似地埋頭思考，過了好一會兒才說:

   「我不知道狸醬汁是什麼。」高修看了牠的表情，不由得想噗哧笑了起來，但還是刻意擺起可怕的臉孔說:

   「那麼我來告訴你吧! 這所謂的狸醬汁啊，就是把像你這樣的狸子，跟高麗菜和鹽巴攪拌後，咕嚕咕嚕地熬煮成我們可以吃的東西。」這時候，狸子又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說:

   「因為爸爸跟我說，高修先生是個好人，一點都不可怕，去跟他學習。」這時高修終究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說要跟我學習什麼? 我可是很忙的，而且我要睡覺了啊!」

   狸寶寶做勢一腳往前踏了出去。

   「我是小鼓鼓手，被叫來跟你學習與大提琴合奏的。」

   「我沒看到你有拿小鼓啊!」

   「那個，在這裡。」狸寶寶從背上拿出兩根木棒。

   「然後要幹嘛?」

   「那麼，請你演奏『快樂的馬車屋』這首曲子。」

   「那是什麼? 快樂的馬車屋是爵士樂嗎?」

   「啊~這是樂譜喔!」狸寶寶又從背上拿出一本樂譜，高修拿在手上笑了出來。

   「哼，真是奇怪的曲子啊! 好吧，那我就演奏囉! 你要跟著打小鼓嗎?」高修時不時往狸寶寶那裡撇一下，一邊開始演奏起來，心想著狸寶寶接下來會做什麼。

   這時，狸寶寶拿著木棒，在大提琴下的間隙處，咚咚地開始敲了起來，然後演奏著演奏著，感覺就越來越順，高修覺得也挺有趣的。

   演奏完的時候，狸寶寶彎下頭來思考了好一响。

   然後似乎終於想通了似地說:

   「高修先生，您在拉第二條弦的時候慢了些呢! 總覺得我沒辦法跟得很順。」

   高修嚇了一跳。他昨晚的確也感覺到，那條弦即使早些出手拉，聲音也是有點出不來。

   「不，也許不是那樣也說不定，可能是因為我這把大提琴不靈光的緣故。」高修難過似地說，這時，狸寶寶也為他感到可憐似的，但又思考了一下說:

   「哪有不靈光! 不然您再演奏一遍給我聽好嗎?」

   「好吧，我就再演奏一次!」高修開始演奏。狸寶寶像剛才那樣，咚咚地敲著，一邊時不時頭彎下去，把耳朵貼在大提琴上，然後就在演奏快結束的時候，今晚東方的夜空已經出現魚肚白了。

   「啊，要天亮了，非常感謝您。」狸寶寶慌張地用橡皮膠帶把樂譜和木棒綁在背上後，行個禮後，三步做兩步急忙地走出去了。

   有好一會兒高修茫茫然地吸著昨晚弄破掉的窗戶吹了進來的風，但又想得在出發去村裡前，小睡一會兒好讓體力恢復，於是就急忙地鑽進被窩裡去。

   第四天晚上，高修徹夜演奏大提琴直到黎明將近，於是不由得疲倦了起來，迷迷糊糊地拿著樂器時，又不知道是誰叩叩叩地敲門。也不知道是真的有聽到還是沒聽到敲門聲，但因為是每天晚上都會發生的事，高修也聽習慣了，就馬上應了一聲「請進」，這時從門縫間走進來的是一隻野鼠，然後帶著一隻很小的野鼠寶寶，竄來竄去地往高修面前走來，那隻後來跟進來的野鼠寶寶只管嘎吱嘎吱地叫著，讓高修忍不住笑了起來，野鼠一邊東張西望，想說高修在笑什麼，一邊走到高修面前，放下一顆青色的栗子果實後行個禮說:

   「老師，這孩子狀況不太好，感覺快死了的樣子，請老師發發慈悲把他治好。」

   「可我不是醫生啊!」高修有點氣憤地說，這時野鼠媽媽低下頭來，沉默了好一响後又下了決心似地說:

   「老師，您騙人! 明明您每天都很拿手地幫大家治病啊!」

   「你到底在說什麼我聽不懂啊!」

   「因為啊，託老師老師您的福，兔子奶奶和狸爸爸的病都給治好了，明明連那個壞心眼的貓頭鷹你都治好了，卻只對這孩子見死不救，真是很無情啊!」

   「喂喂! 這應該是有什麼誤會吧!我根本沒有幫貓頭鷹治過病什麼的，最多也只有一隻狸寶寶，昨晚來這裡模仿樂隊演奏而已啊，哈哈!」高修吃驚地俯視那隻野鼠寶寶後笑著說。

   這時，野鼠媽媽哭了起來!

   「啊! 要是早知道這孩子會生病，不如早點病來得好，明明剛剛還那麼有元氣地叫著，生了病後，原本好端端的聲音就突然停止了，之後再怎麼求他叫都叫不出來了，這孩子真是不幸啊!」

   高修驚訝地大叫了起來。

   「什麼? 只要我演奏大提琴，貓頭鷹和兔子的病就會治好，那是怎麼一回事啊?」

   野鼠一隻手揉揉眼睛說:

   「是這樣的，這裡的動物們只要一生病，大家都會到老師家的地板下待著治病。」

   「這樣就可以把病治好?」

   「沒錯!體內的血液循環變好之後就會通體舒暢，有些馬上就痊癒，也有些回家之後就痊癒了。」

   「原來如此啊! 隨著我大提琴隆隆的音樂響聲後，取而代之的是可以治好你們的病啊! 好，我知道了! 我來試看看吧!」高修稍微調了一下弦，然後冷不防地就把那隻野鼠寶寶捏起來，往大提琴的音孔裡放進去。

   「我也跟著一起進去，去醫院看病也是這樣的。」野鼠媽媽瘋狂似地往大提琴撲了過去。

   「你進不去啦!」高修看那隻野鼠媽媽只有半邊臉鑽得進大提琴的音孔。

   野鼠慌張地對著裡面的寶寶大叫。

   「你還好吧? 掉下去的時候有沒有像我教你的那樣雙腳併攏著地呢?」

   「有，安全著地了!」野鼠寶寶從大提琴底部，用蚊子般微弱的聲量回答著。

   「沒事的，因為沒有哭聲傳出來。」高修把野鼠媽媽放下來，然後拿起弦弓，嘎嘎地拉奏狂想曲之類的曲子，這時，野鼠媽媽突然擔心了起來，雖然也跟著聽那音調，但終究還是忍不住地說:

   「已經夠了! 拜託請讓他出來!」

   「什麼! 這樣真的好嗎?」高修把大提琴傾斜，手貼在音孔的地方等待著，沒多久野鼠寶寶就出來了，高修靜靜地把他放下來，只見他閉著眼睛在發抖著。

   「如何? 感覺還好嗎?」

   野鼠寶寶完全沒有回答，依舊閉著眼睛發抖了好一會兒，然後突然地站起來跑。

   「啊，康復了! 非常感謝，非常感謝!」野鼠媽媽也跟著一起跑了起來，但不久又來到高修面前行個禮，

   「真是非常非常感謝您!」牠不停地說著。

   高修也不知怎麼，變得親切了起來。

   「喂，你們要吃麵包嗎?」他問。

   野鼠聽完嚇了一跳似地，到處東張西望著。

   「不了! 麵包是用小麥粉搓揉蒸煮後做出來蓬鬆又美味的東西，要不是有麵包，我們也不會來光顧您家裡的壁櫥，而現在受您這樣關照，怎麼好意思拿您的麵包呢?」

   「不會的，不用客氣!沒什麼，只是問你要不要吃而已，那就吃一些吧!等我一下喔!我給那餓壞肚子的孩子拿些麵包吃吧!」

   野鼠已經又哭又笑像個瓜似地行禮，恭恭敬敬地叼著麵包，在剛剛孩子站的地方，往外頭走去。

   「啊~跟老鼠聊著聊著也好累啊!」高修往被窩裡，倒頭呼呼大睡去了。

   那之後來到了第六天晚上，金星樂團的成員們聚集在鎮公會堂大廳的休息室裡，每個人都手持著樂器，脹紅著臉，一個接著一個走上了大廳的舞台，然後順利地演奏完貝多芬的第六號交響曲，大廳裡的掌聲猶如排山倒海般響起，團長把手放在口袋裡，好像不在乎有沒有掌聲似地，他緩緩地在團員間來回踱步，但其實心裡是樂得很!大家叼起菸，點燃火柴，把樂器收到箱子裡去。

   大廳裡依舊還響著啪啪啪的拍手聲，不僅如此，觀眾的掌聲根本是越來越高漲到無法把手放下的可怕情景，這時，胸前別著白色大緞帶的司儀走了出來。

   「現在是安可時間，那怕是短短的曲子也行，讓我們再聆聽一下好嗎?」

   這時候團長肯定會這樣回答:

   「那可不行啊! 演奏這樣一部偉大的作品，已經是我們的極限了，不能再來了!」

   「那麼，請團長出來一下，跟大家打個招呼。」

   「我不行啊! 喂，高修! 你出去演奏個什麼給他們聽聽!」

   「我嗎?」高修呆若木雞地說。

   「就是你，就是你!」最前排的小提琴手突然抬起頭來說。

   「去吧! 走出去吧!」團長說。大家也把大提琴硬塞給高修，門一打開後就冷不防地把他推向舞台去，高修拿著那把不太靈光的大提琴，困擾地走出舞台，這時大家期待似地，更加熱烈地拍手，一邊哇哇地大叫著!

   「到底要捉弄人到什麼程度啊! 好吧，就讓你們瞧瞧! 我來演奏印度獵虎吧!」高修完全冷靜下來後，往舞台正中央走去。

   然後就像貓咪來的那時候一樣，帶著大象般怒吼的氣勢演奏著，而觀眾則是聚精會神地專注聆聽，高修不斷地演奏著，演奏到貓咪痛苦地冒出火花的那一段，又繼續演奏到牠往門那邊撞過去的那一段。

   樂曲演奏完時，高修沒有看向觀眾，反而像那隻貓咪一樣，迅速地拿著大提琴往後台的方向逃進去! 這時，團長和其他人彷彿像經歷一場火災風暴似地看到目不轉睛後才默默地坐了下來。高修心想該不會搞砸了吧，就迅速地走到大夥兒之間，往那邊的長椅上，彎下身來翹著腿，撲通一聲坐下來。

 這時，大家全都一本正經地朝高修這裡看過來，一點都沒有要笑他的樣子!

   「今天晚上還真是奇怪啊!」

   高修心想著，但是團長卻站起來對他說:

   「高修，真是太棒了!光是那樣的曲子就讓這裡的所有人認真地聆聽。才不到十天的時間功力就進步這麼多了啊!現在的你跟十天前比起來，程度簡直是軍人跟小孩間的天壤之別，所以你只要有心就一定做得到不是嗎?」

   同伴們也都起身來對高修說:「真是太棒了!」

   「不，要不是他身體硬朗還真是做不到啊!要是一般人大概會累死吧!」團長對著他們說。

   那天稍晚高修回到自己的家。

   然後又咕嚕咕嚕地喝水，之後他打開窗戶，望著那遠方的天際，心想著杜鵑鳥飛出去那時候的事，一邊說著:

   「啊~杜鵑鳥! 那時候真是對不起啊! 那時候我並沒有在生你的氣。」

*註: 此處的原文是「活動写真館」，「活動写真」在當時是無聲電影的意思，而無聲電影在播放時，會有管弦樂團演奏音樂來配合解說員解說電影情節。

~「セロ弾きのゴーシュ」(大提琴手高修)全文完

*Eileen Hsu翻譯(2021年)

*譯文禁止複製/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