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の事務所 (貓咪事務所)

宮沢賢治 著  Eileen Hsu翻譯

*譯文保留版權/禁止複製*

…………這是關於某個小官署的幻想…………

   在輕軌鐵路停車場附近，有一間貓咪事務所，這個地方主要負責調查貓咪的歷史和地理事宜。

   這裡的書記全都身穿黑色的短繻織服，且因為這個工作深受他人敬重，所以一旦有書記因故辭去職務時，那邊的年輕貓咪們，都會汲汲營營地想進到裡面工作。

   但這事務所的書記人數充其量也不過四人而已，所以也只能在眾多人當中選出字寫得最優美、最擅長閱讀詩詞的人來擔任。

   事務長是一隻大塊頭的黑貓，雖然看起來有點年老，但他的眼睛像是疊了幾層銅線般，其實長得還蠻的出色的。

   接著是那些屬下。

     一號書記是白貓、

     二號書記是虎貓、

     三號書記是三毛貓、

     四號書記是釜貓。(註)

這隻所謂的釜貓，並不是天生下來就長這樣，他出生下來就跟一般貓咪沒兩樣，但是因為晚上有到釜裡睡覺的癖好，所以難免就會沾染煤灰，特別是鼻子和耳朵處沾滿了黑色的煤炭，可以說就是一隻長得像狸子的貓。

就因為如此，其他的貓咪都不喜歡釜貓。

   儘管如此，因為這間事務所的事務長是黑貓的緣故，這隻釜貓雖然論一般水準，即使再努力也當不了書記才是，但卻能從四十人中雀屏中選。

   偌大的事務所裡，黑貓事務長噗通一聲，在鋪著鮮紅色呢絨布的桌前坐了下來，右邊坐的是一號白貓和三號三毛貓；左邊坐的是二號虎貓跟四號釜貓，他們個個都坐在小小的辦公桌前，椅子排得整整齊齊的。

而說到調查貓咪的地理、歷史事宜

   大概是像這樣的…

叩叩叩有人敲了事務所的門。

「請進!」黑貓事務長把手插進口袋裡，身體向後仰著。

   四個書記低著頭，忙著查閱記事本。

   進來了一隻打扮華麗的貓咪。

「請問有什麼事嗎?」事務長說。

「我想要去白令海峽吃冰河鼠，該往哪裡去最好呢?」

「嗯、一號書記，你來說說冰河鼠的產地在哪裡。」

   一號書記翻開藍色封面的大記事本回答。

「在烏斯蒂拉國梅那、諾巴斯凱亞跟富沙流域。」

   事務長對這隻華麗貓說。

「在烏斯蒂拉國梅那、諾巴…你剛剛說什麼來著?」

「諾巴斯凱亞。」一號書記跟華麗貓咪異口同聲說。

「對！諾巴斯凱亞，再來還有什麼〜?」

「富沙川。」華麗貓咪跟一號書記再度異口同聲說，這讓事務長有點不好意思了起來。

「對對！是富沙川沒錯。總之先去那邊比較好吧。」

「那麼，旅途中該注意些什麼呢?」

「嗯，二號書記，你來說明一下白令海峽那地方旅行該注意的事情吧。」

「是。」二號書記一頁一頁翻閱人文記事本。「夏天的貓咪完全不適合旅行。」才一說出口，此話怎講呢？這時大家悄悄地往釜貓的方向看過去。

「冬天的貓咪也還是需要小心謹慎的，函館附近有人會用馬肉來誘捕貓咪，有危險性，特別是對一直表明自己真的是貓咪的黑貓來說，非得要旅行的話，有被誤認成黑狐狸而遭到追趕的情況。」

「好！就是這樣。因為您不像我們一樣是黑貓，我想就不用擔心了，只要在函館時，對馬肉提高警戒就可以了。」

「這樣啊! 那麼，那邊有勢力的是那些人物呢?」

「三號書記，你列舉幾個白令海峽那一帶有力人士的名字吧。」

「沒問題，嗯、白令海峽的話，是的，有托巴斯基跟彥佐斯基這兩個人。」

「托巴斯基跟彥佐斯基，是怎樣的傢伙呢?」

「四號書記，你大略敘述一下托巴斯基跟彥佐斯基吧!」

「沒問題!」四號書記釜貓已經在他的大原簿中，用他短小的手放在一本一本托巴斯基跟彥佐斯基的筆記裡等待著了，這一幕似乎讓事務長和華麗貓咪感到佩服!

   但其他三個書記卻瞧不起他似的，斜眼看著他，還嘿嘿地笑了起來。釜貓拼命地把筆記本內容念給他們聽。

「托巴斯基酋長，德高望重，目光銳利、炯炯有神；彥佐斯基是資產家，同樣也是目光炯炯有神。」

「可以了，這樣我明白了，非常感謝。」

   華麗貓咪走了出去。

   這般光景對貓咪來說倒也算得上便利。但是剛剛所描述的狀況正好過半年後，這間第六事務所終究還是廢除了，是怎麼一回事，想必大家應該也都注意到了吧！四號書記釜貓一直被上面三個書記痛恨著，特別是三號書記三毛貓，一直試著想做四號釜貓的人文工作，雖然釜貓為了讓大家對他有好感也做了很多努力，卻也改變不了什麼。

   舉例來說，有一天虎貓才剛把午餐便當拿出來放桌上時，突然想打哈欠。

   於是虎貓把兩隻短小的手伸得高高的，打了一個大哈欠。這在貓咪之間，對上司而言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換做人的話，不過就像捻捻鬍子那樣的動作，沒什麼要緊的，但萬萬不可的是，他為了讓雙腳使勁地站穩，卻使得桌子傾斜，便當盒就咕溜地滑下來，最後喀噠一聲，掉在事務長前的地板上，雖然地板凹凸不平，但因為便當盒是鋁製的，也就沒有摔壞。這時虎貓趕緊停止哈欠，從桌上伸出手想要去拿便當盒，但是因為所在的位子，要拿到便當盒顯得勉強的緣故，便當盒被他弄得到處移來移去，始終無法順利拿到手。

「你啊，不行啦! 拿不到啦!」黑貓事務長一邊吃著蓬鬆的麵包，一邊笑著說。這時，四號書記釜貓才剛剛打開便當盒蓋，他見狀後趕緊站了起來，把便當撿起來交給虎貓，但是虎貓卻突然生氣了，連釜貓特地幫他撿起的便當也不拿，就把手伸到後面，使性子轉過身去。

「什麼? 你是說要我吃這個便當? 你要我吃這個從桌上掉到地板上的便當?」

「不是，我是因為看你要撿便當，所以就幫你撿起來。」

「我哪有想撿便當! 嗯~我只是覺得便當掉到事務長前面很失禮，所以想把它推進我的桌子底下。」

「是這樣啊! 我是…看那個便當盒移來移去的才…」

「你真是沒禮貌啊! 要打架是吧…」

「呸呸呸呸呸呸。」事務長大聲吼了起來，他是為了不讓他們打起來，故意出聲打斷他們的。

「好啊! 你們要吵就吵吧! 釜貓君你撿起來就是為了讓虎貓君能吃到便當不是嗎? 還有虎貓君你忘了今天早上才跟你說過，月薪給你加十錢的事嗎?」

   虎貓剛開始還是一副兇惡的臉，低著頭聽他說，但最後還是喜孜孜地笑了起來。

「真不好意思引起騷動。」說完悄悄地看了旁邊的釜貓一眼後坐了下來。

   各位，我同情釜貓的處境。

   那之後又過了五六天，剛好又發生了類似的事情，之所以會常常發生這樣的事，原因之一是貓咪們的懶散個性；原因之二是貓咪的前腳也就是手太短的緣故。這一次是坐另一邊的三號書記三毛貓，在早上開始工作前，他的筆咚咚滾了下來，結果掉到地板上，三毛貓如果能馬上起身來撿就沒事了，但懶惰的他卻立刻跟之前的虎貓做同樣的事，他從桌上把兩手伸出去企圖想要撿起筆，這次果然還是沒能撿起來，因為三毛貓的體型特別矮小，他的身體就慢慢地伸出去，最後腳就離開了座位，因為有了之前那件事，釜貓不停地眨眼，猶豫好一會兒要不要幫他撿，最後還是看不下去，就站了起來。

   但是就在這時候，三毛貓因為身體伸得太過頭了，碰地一聲，頭就應聲從桌上摔了下來著地，因為發出了巨大的聲響，連黑貓事務長也嚇得站起來，從後面的架子上拿出一瓶醒腦氨水，不過三毛貓卻馬上站了起來，冷不防發起脾氣來，

「釜貓，你這傢伙居然推我!」他生氣地說。

   不過這次事務長馬上安撫三毛貓。

「不是的，三毛君! 那是你搞錯了。

   釜貓他是出於好意，稍微站起來而已，根本沒有碰到你。不過，這種小事沒必要說些什麼啦! 來！嗯，這是三東潭的遷居申請書，來！」事務長迅速地給他工作，於是三毛貓無奈只能開始工作，但時不時還是會用凶惡的眼神看著釜貓。

   就因為這樣的狀況，釜貓其實心裡很不好受。

   每當釜貓心想著要當一隻普通的貓咪時，屢屢嘗試在窗外睡覺，但在寒夜中就是忍不住會打噴嚏，果然還是行不通，只好又進到釜裡去。

   為什麼天氣這麼寒冷，因為我的毛皮太薄；為什麼我的毛皮這麼薄，是因為我是在夏至出生的! 果然一切都是我不好，沒辦法了! 釜貓心想著，圓滾滾的眼睛裡滿盈著淚水。

   但是想到事務長對他這麼好，還有他那些釜貓朋友看他能在事務所工作感到與有榮焉，又覺得很開心，不管再怎麼辛苦，我一定不能放棄啊！一定要忍耐啊!

釜貓邊哭著，邊握緊拳頭。

不過那個事務長其實也不太可靠，那是因為貓咪看似聰明，其實糊塗的很！有一次，釜貓運氣不好染上風邪，腳跟腫得像個碗似的，根本沒辦法走路，最後只得請假休息一天，釜貓內心很是掙扎，他哭了又哭，哭了又哭，眺望著從倉庫小窗映照進來的黃光，終日揉著泛淚的眼睛。

   而那時候，事務所裡是這樣的光景。

「咦，今天釜貓君還沒來啊! 有點晚了耶!」事務長工作空檔時說。

「什麼! 該不會去海邊玩吧!」白貓說。

「不是! 應該是被叫去參加什麼宴會吧!」虎貓說。

「今天哪裡有宴會嗎?」事務長嚇一跳問著，心想貓咪有宴會的話，他應該會被通知才對。

「好像說是在北部有個開學典禮什麼的。」

「這樣啊!」黑貓沒再說話，沉思了起來。

「為什麼為什麼釜貓」三毛貓也開始說。「這時候會被到處叫來叫去啊! 他好像跟人家說自己會當上事務長什麼的，所以那些笨蛋全都怕得對他獻殷勤。」

「此話當真?」黑貓震怒了起來。

「是真的喔！不信您去查看看。」三毛貓噘著嘴說。

「豈有此理! 枉費我那麼照顧他。好吧! 那我也知道該怎麼做了。」

   接著事務所裡陷入寂靜好一陣子。

   然後到了隔天。

   釜貓的腳終於消腫了，在風吹隆隆作響中，他一大早高興地來到事務所，卻發現平常來的的時候，都會摸摸封面的那本原簿不在他的桌上，而是分別放在旁邊的三張桌子上。

「啊! 可能是昨天很忙吧!」不知為何，釜貓的心撲通撲通地跳著，他用沙啞的聲音自言自語著。

   喀噠一聲，三毛貓開門走了進來。

「早安!」釜貓站起來打招呼，但是三貓貓卻不發一語地坐下來，然後就一副很忙的樣子，不停翻閱筆記本。喀噠、啪噠，虎貓走了進來。

「早安!」釜貓站起來打招呼，但是虎貓看都沒看他。

「早安!」三毛貓說。

「早啊! 總覺得事情很多的樣子!」虎貓也立刻開始翻閱筆記本。

   喀噠、啪噠，虎貓走了進來。

「早安!」虎貓和三毛貓一起打招呼。

「啊! 早啊! 事情還真多啊!」白貓也一副忙著工作的樣子。這時候釜貓無力地站了起來低頭行禮，但白貓卻裝作不知道的樣子。

   喀噠、啪噠!

「呼! 事情還真是多啊!」黑貓事務長走了進來。

「早安!」他們三個迅速起身行禮，釜貓也茫然地站了起來，低下頭來行禮。

「簡直是一團亂啊! 是吧!」黑貓看都不看釜貓一眼就馬上開始工作了。

「那麼，今天得繼續調查昨天安毛尼亞克兄弟姊妹的事情才行。二號書記，安毛尼亞克兄弟姊妹中，去南極的是誰?」黑貓開始工作。釜貓默默低下頭，他的原簿不見了！雖然想說點什麼，卻說不出口。

「是班．波拉里斯!」虎貓回答。

「好! 那麼詳細描述一下班．波拉里斯吧!」黑貓說。啊! 那是我的工作，原簿！原簿! 釜貓簡直要哭出來的樣子心裡想著。

「班．波拉里斯! 從南極探險返回途中，死於亞普島海上，遺體海葬。」一號書記讀著釜貓的筆記，釜貓已經難過到臉頰一陣酸楚，那一頭傳來貓咪工作時鏗鏘作響聲，而他只能低頭隱忍著。

   事務所裡漸漸忙碌起來，工作順利地進行著，大家只是偶爾看一下這裡，但卻一句話也沒說。

   接著，午休時間到了，釜貓沒有吃他帶來的便當，一直低著頭把手放膝蓋上。

   直到午後一點，釜貓開始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然後一直到傍晚，連續哭哭停停三個小時。

   即使如此，大家看似樂在工作中似的，完全裝作不知道的樣子!

   就在那時候，貓咪們完全沒有注意到，在事務長後方的窗戶那邊，有一隻威風凜凜的金頭獅子。

   獅子有點起疑似的，往裡面瞧了一下，就冷不防地敲門走了進來，貓咪們都驚愕萬分，心神不安地到處走來走去，只有釜貓停止哭泣，立刻站了起來。

   獅子用宏亮的聲音說:

「你們到底是在做什麼呀? 那種事根本不需要地理、歷史什麼的，不用做了! 欸! 我命令你們解散!」

   因此事務所就廢除了!

   我有一半同意獅子的看法。

~全文完

＊註:

「釜貓」的日文為「かま猫」，漢字也可寫成「竈猫」或「釜猫」，但日文”釜”是指的鍋子而”竈”指的是灶，兩者是不一樣的東西，但作者的手稿中多寫成「釜猫」，因此本文中的「かま猫」全部譯成「釜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