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區限水的第一天，八點整咖啡店的鐵捲門剛拉起，十五分鐘內店內已經陸續坐滿了八成客人，停水似乎對生意沒有影響，客人們大部分會跟老闆母子聊兩句。話不多的老闆是咖啡達人，負責提供好咖啡；他的媽媽是老客人眼中店裡的活招牌，客人間的談話會自然地插上一兩句。

「阿姨，阿姨，等一下！讓我先講完！」客人們這聲「阿姨」也叫得像是自家人。其他熟客們，即便沒有彼此深交，也至少是常常見面的同路人，偶爾搭話、聽話、聊一下，都是自然。

穿著韻律褲的女客人才走進來，老闆便問候說，妳昨天沒睡好對不對？她訝異的說，你怎麼知道？在我家裝了監視器喔！老闆解釋道，妳不是一連幾天在臉書po文，說了很多思念你家狗狗的心情嗎？所以我知道啊。關於死亡的話題，自此展開。

「雖然是有心理預備，但是狗醫院通知我狗狗快不行了，要我趕去時，牠已經是雙眼睜大一動也不動了，他們應該更早一點通知我的啊！住院三天花了我近兩萬啊！是不是因為他們先忙完交班事宜再通知我，所以耽誤了呢？說著說著，從傷心不知不覺地轉化為生氣。

回應她的是靠門第一桌的熱情女生，以誇張又真誠的語氣大聲說道「可惡！可惡！我們到法院按鈴申告！醫師怎麼可以這麼晚通知呢？太不應該了！」咖啡店阿姨插了句蒙太奇剪接的話說，我的貓快過世時，醫師還叫我要幫貓洗腎呢！韻律褲女生也想起了自己的經驗便說，葬儀社的人問我要不要為狗狗燒九朵蓮花？我想也好。接著又說要不要燒紙錢？我覺得對狗狗不忍心便也說好吧！事後想想，當時真是腦波最弱的時候啊！狗狗在那邊能自己拿錢去買狗食嗎？

同桌的俐落女此時將話題轉到了自己婆婆身上，昨天清明節，當婆婆在祭拜她自己的母親時，一邊向子孫述說著她母親一生是多麼刻苦勤儉省吃儉用，一邊又喃喃的殷切祈求：阿母啊！請您在天上保佑我們一家，保佑我兒子生意順利，保佑我孫子學業順利，保佑我的股票賺錢，保佑我們家的老狗不生病，保佑我們家院子的那棵老榕樹……

婆婆就這樣念了五分鐘後，身為媳婦的俐落女忍不住地說：「 她老人家辛苦一生，好不容易在天上清閒一下，您還要她做這麼多事，她不會很累嗎？」

整個咖啡店聽到這句話的人都不禁倒抽了口氣，這媳婦還真敢說啊！

俐落女繼續說道，其實她是因為看不慣很多人在長輩活著時不盡孝道，甚至連母親節都沒送過一束花，長輩死後卻是大擺排場，花上百萬買鮮花布置靈堂，不知道意義為何？

韻律褲女生此時想上廁所了，於是關心地問說「咖啡店的廁所有水可以沖嗎？」咖啡店主人說，水塔儲水應該可以撐一天，大家盡量用沒關係，若是水用完了，明天可能就只能賣外帶杯了。

面對老闆的大方，韻律褲女生反過來暖心的建議：要不要跟我家一樣，放一桶水在馬桶旁邊，誰用完就舀一勺水沖掉就好，這樣比較省水。

老闆謝過她的好意，沒有採納這個意見。但他手上一邊沖著咖啡，眼睛卻默默地瞄到著這位客人的臉色，從剛進門的悲傷黯淡，在此刻已經恢復原有的熱情，一如往常。

在死亡與停水的話題中，咖啡店流過如常的一天，在這裡人們有些許交集，同樣點一杯咖啡，有人待得短，有人待得長一些，客人來了又走了，時光靜靜地看著咖啡店內的熱鬧。

唯一有些微妙的是，我竟然在兩小時內上了店內第二次廁所，奢侈地沖了兩次馬桶水，心中泛起淺焙的罪惡感。

(本故事如有與事實雷同或者有所出入，純屬個人記憶的主觀落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