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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方
2016/07/24 00:22:01瀏覽287|回應0|推薦8

尼采說,希臘人生活在友誼跟忌妒之間,而基督徒我們在此把它換成以色列人或許會更恰當則生活在自我藐視跟驕傲之間(《朝霞》第69節),不論古希臘跟以色列的思想性格差異有多大,兩者都共享了一種「我/他者/第三方」的申辯結構,一者要求仲裁,一者乞求原諒。

 

我們都知道,希臘悲劇的原型是對法庭的模擬(這一點由Franz Rosenzweig指出來,被班雅明接受,後者又被Bernard Williams所吸收),方型劇場上的兩個演員加上圓型舞台上的合唱隊,構成了三位,這是悲劇的最基本結構。合唱隊未必是公親(如索弗克里斯),也可以是事主。在《復仇女神三部曲》最終部《和善女神》裡的合唱隊就是復仇女神,她們和奧瑞斯忒斯構成訴訟的兩造,最終場景在戰神山議會(Areopagus),也就是仲裁血仇之古老處所,而雅典娜在此則是第三方仲裁者……至少在表面上維持中立的角色,實際上則站在新神族的那方再為戰敗的舊神族補上最後一刀。

 

我們發現,希臘悲劇的申辯性是直接繼承史詩而來的。或許爭執女神(Eris)才是史詩真正的主題。若有人說整部《伊利亞德》的主題就是環繞在阿奇力斯的憤怒,那麼他為何憤怒?就是出於對阿加曼儂的不服而已,而人間英雄之間的爭執又只是天上諸神之爭端的延續而已。同樣在赫西俄德那裡,詩人藉由本身與兄弟Perses的爭執引出早在神代所註寫的人類生命的處境。在神代故事中,普羅米修斯就是個申辯者的角色,雖然還很曖昧不明,但就被悲劇詩人們接手繼續處理了。

 

有趣的是,如果說希臘人是在友誼、聯盟、競爭、忌妒與爭端的關係中引出第三方而構成政治生活的基本形式,那麼以色列的模式剛好倒過來:人面對神是既謙卑又高傲的,而唯有引入第三者,也就是其他人,才構成政治生活的。亞伯拉罕面對神,這裡沒有政治,唯有服從(或用齊克果的話叫做信仰的跳躍)。甚至引入一個以撒也並不構成第三方,因為全部的事情就圍繞在神與亞伯拉罕之間。當神命令亞伯拉罕殺以撒為獻祭,他並沒有為後者抗辯;不過,當他為索多瑪城的人民抗辯時,政治生活就出現了。也就是說,他認為這不只是、也不能只是他和神之間的事。

 

這種以色列導出政治生活的思考方式完全被列維納斯(Emmanuel Levinas)所繼承,並用哲學的演繹來證成。也就是說,我對於他者(人或神)唯一的回應方式就是無盡的回應,不管這個他者比我高貴還是比我卑賤。但是當一個第三方(la tiers)闖入時,我的無限回應被打斷了,我不得不想到其他的、整體的人類。此時我不得不以代表者其他整體人類的姿態去做考量或行動,所以亞伯拉罕不能在保持緘默。這時,相對於他者的「我們」出現了,我有時必須考慮站在第三者那一邊,政治生活於焉成立。

 

殺人犯/被害人家屬/旁人,不就也構成一種三元結構?那麼,誰在乞求仲裁,誰又在乞求原諒呢?

 

不過我其實要談的是蘇格拉底。蘇格拉底的顛覆性在於,他認為人與神之間必須引入一個公正的第三方,那就是觀念自身。這就是「引進新宗教」這個罪名。試問,在當時居然有人認為存在著,或至少想要找出是否存在著有別於神與人之外的第三者,誰能不驚恐萬分呢?我們順著蘇格拉底的精神繼續往前推進:有誰可以證明神是不朽的呢?有誰可以證明整個宇宙消失了神還存在呢?有誰可以證明神創造存在的一切呢?這些神本身跟第三者(如果有的話)都不能向我們證明,因為我們連做證人的條件跟能力都沒有。結論:蘇格拉底的激進與危險從來沒有減輕過。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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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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