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16/07/24 00:22:01瀏覽320|回應0|推薦8 | |
尼采說,希臘人生活在友誼跟忌妒之間,而基督徒—我們在此把它換成以色列人或許會更恰當—則生活在自我藐視跟驕傲之間(《朝霞》第69節),不論古希臘跟以色列的思想性格差異有多大,兩者都共享了一種「我/他者/第三方」的申辯結構,一者要求仲裁,一者乞求原諒。 我們都知道,希臘悲劇的原型是對法庭的模擬(這一點由Franz Rosenzweig指出來,被班雅明接受,後者又被Bernard Williams所吸收),方型劇場上的兩個演員加上圓型舞台上的合唱隊,構成了三位,這是悲劇的最基本結構。合唱隊未必是公親(如索弗克里斯),也可以是事主。在《復仇女神三部曲》最終部《和善女神》裡的合唱隊就是復仇女神,她們和奧瑞斯忒斯構成訴訟的兩造,最終場景在戰神山議會(Areopagus),也就是仲裁血仇之古老處所,而雅典娜在此則是第三方仲裁者……至少在表面上維持中立的角色,實際上則站在新神族的那方再為戰敗的舊神族補上最後一刀。 我們發現,希臘悲劇的申辯性是直接繼承史詩而來的。或許爭執女神(Eris)才是史詩真正的主題。若有人說整部《伊利亞德》的主題就是環繞在阿奇力斯的憤怒,那麼他為何憤怒?就是出於對阿加曼儂的不服而已,而人間英雄之間的爭執又只是天上諸神之爭端的延續而已。同樣在赫西俄德那裡,詩人藉由本身與兄弟Perses的爭執引出早在神代所註寫的人類生命的處境。在神代故事中,普羅米修斯就是個申辯者的角色,雖然還很曖昧不明,但就被悲劇詩人們接手繼續處理了。 有趣的是,如果說希臘人是在友誼、聯盟、競爭、忌妒與爭端的關係中引出第三方—神—而構成政治生活的基本形式,那麼以色列的模式剛好倒過來:人面對神是既謙卑又高傲的,而唯有引入第三者,也就是其他人,才構成政治生活的。亞伯拉罕面對神,這裡沒有政治,唯有服從(或用齊克果的話叫做信仰的跳躍)。甚至引入一個以撒也並不構成第三方,因為全部的事情就圍繞在神與亞伯拉罕之間。當神命令亞伯拉罕殺以撒為獻祭,他並沒有為後者抗辯;不過,當他為索多瑪城的人民抗辯時,政治生活就出現了。也就是說,他認為這不只是、也不能只是他和神之間的事。 這種以色列導出政治生活的思考方式完全被列維納斯(Emmanuel Levinas)所繼承,並用哲學的演繹來證成。也就是說,我對於他者(人或神)唯一的回應方式就是無盡的回應,不管這個他者比我高貴還是比我卑賤。但是當一個第三方(la tiers)闖入時,我的無限回應被打斷了,我不得不想到其他的、整體的人類。此時我不得不以代表者其他整體人類的姿態去做考量或行動,所以亞伯拉罕不能在保持緘默。這時,相對於他者的「我們」出現了,我有時必須考慮站在第三者那一邊,政治生活於焉成立。 殺人犯/被害人家屬/旁人,不就也構成一種三元結構?那麼,誰在乞求仲裁,誰又在乞求原諒呢? 不過我其實要談的是蘇格拉底。蘇格拉底的顛覆性在於,他認為人與神之間必須引入一個公正的第三方,那就是觀念自身。這就是「引進新宗教」這個罪名。試問,在當時居然有人認為存在著,或至少想要找出是否存在著有別於神與人之外的第三者,誰能不驚恐萬分呢?我們順著蘇格拉底的精神繼續往前推進:有誰可以證明神是不朽的呢?有誰可以證明整個宇宙消失了神還存在呢?有誰可以證明神創造存在的一切呢?這些神本身跟第三者(如果有的話)都不能向我們證明,因為我們連做證人的條件跟能力都沒有。結論:蘇格拉底的激進與危險從來沒有減輕過。 |
|
(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