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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4/10 17:35:04瀏覽2625|回應7|推薦103 | |
出處:http://www.youtube.com/watch?v=3wu6PS7nAF0&feature=related 這是用王力先生擬測的上古音所朗誦的《詩經˙關雎》。聲韻學裡頭的上古音是個令人敬畏的領域,我是完全不敢贊一詞的。我只知道上古音韻研究雖然相較於其他經史小學是晚出的學問,但一出現時(尤其是顧炎武以降)就是一種超高難度的特技表演,而且只有最帶種的學人才敢上場接棒展技。聲韻研究有嚴密的系統性和複雜的歷史演變,要兼顧貫時(synchronic)與歷時(diachronic)兩大原則真的很艱困。 王力(1900-1986)是我很崇拜的學者,我很喜歡他的書房名號:「蟲龍並雕齋」。他於1926年進入清華國學研究院,接受四大導師梁啟超、陳寅恪、王國維、趙元任的薰陶。我猜他一定在趙元任身上學最多,所以才會致力於語言學研究。1927年他赴法國巴黎大學攻讀語言學,1931年拿到博士學位歸國。跑去法國學中國語言學?這很合理,只要我們知道當時法國漢學家馬伯樂(Henri Maspero,1882 - 1945)所寫的《唐代長安方音》居然神通廣大到引用當時悉曇學派的漢譯佛點「不空學派的密咒對音」(les transcriptions de Dharani de l’École d’Amoghavajra),就知道當時全世界的漢語音韻學重鎮在巴黎。王力自認為早年是個「考古派」,以論文〈上古韻母系統研究〉把古韻分為23部為代表,後來傾向「審音派」,1957年的《漢語史稿》把古韻釐定為29部。在更晚的這本《詩經韻讀/楚辭韻讀》則更審慎地認為戰國時代古韻應分為30部。聲韻學者們都很謙虛,沒有一個有把握已經完全重建了上古音的原貌,但他們用嚴謹的科學方法全面地蒐羅、比對、分析文獻上的語料,相關的辯論都是建立在一層又一層紮實的築基之上,這是非常令人嘆服的。 這是另外一個系統的讀音,可是沒有標注是誰擬定的,況且聽起來很可疑,有很多「雙子音」(cluster),不太可能是上古漢語的面目: 出處:http://www.youtube.com/watch?v=ZxhdW2yB-iQ&feature=related 基本上,我覺得「聲」跟「韻」有很好的研究條件,但是「調」卻非常缺乏,也不知周代之人朗讀〈關雎〉的語調就是這樣?我們不妨想像一下孔子朗讀《詩經》的口音。《論語》中有一段話:「 子所雅言,詩、書、執禮,皆雅言也。」(述而) 甚麼是「雅言」?馮沅君和陸侃如的《中國詩史》引用王引之的話說: 「雅」讀為「夏」,夏謂中國也,故楚、越對文。《荀子˙儒效篇》「居楚而楚,居越而越,居夏而夏」,是其證。古者夏、雅二字互通。 「雅」字通「夏」,所以「雅言」即「夏言」,指周代王畿及其附近的語音。所以孔子讀《詩》《書》必用華夏正音朗誦。 對禮經之學鑽研甚深的沈文倬先生對「子所雅言,詩、書、執禮皆雅言也」有經當的見解: 華夏正音被當作標準的雅音或正音,故鄭玄注云「正言其音」。何謂執禮?《禮記˙文王世子》云:「秋學禮,執禮者詔之。」演習禮典儀式要按贊禮者宣唱行事。孔子教弟子,誦讀《詩》、《書》書本用夏言,擔任贊禮宣唱也用夏言。同是學習,前者是誦讀文字而後者是演習儀式,故鄭玄注云「禮不誦,故言執」。沒有提到「樂」,樂指以七音配十二律來使用各種樂器,不在夏言誦讀之列。音樂演奏以詩為樂章,詩、樂結合便成為各種典禮的組成部分。邵懿辰說:「樂本無經也,樂之原在《詩》三百篇之中,樂之用在《禮》十七篇之中」。論證樂無書本,邵說確不可易。但從禮、詩、樂三者的相互關係上看,舉行禮典需要詩、樂組成的音樂配合,那麼在教學上也應以禮典演習為主體,三個科目中學詩、學樂是從屬於學禮的。 不過不唯詩歌的讀音,《論語》中孔子的確也有把「雅」用在音樂上,而且跟鄭國的音樂對立起來。這主要出於《論語》的兩筆記錄,其一是: 顏淵問為邦。子曰:「行夏之時,乘殷之輅,服周之冕,樂則韶舞。放鄭聲,遠佞人。鄭聲淫,佞人殆。」(衛靈公) 另外一則是: 子曰:「惡紫之奪朱也,惡鄭聲之亂雅樂也,惡利口之覆邦家者。」(陽貨) 甚麼是「雅樂」?「雅」即「疋」,很考究文字根源的章太炎是這麼說的: 《說文》「疋」古文以為《詩˙大雅》字,一曰疋記也。「疋」即今「疏」字。然則詩之稱「疋」,紀事之謂。亦猶後世稱杜工部詩曰詩史,故〈大雅〉〈小雅〉無非紀事之詩。...余意《說文》訓「疋」為「記」,乃雅之正義,以其性質言也。...至「正」之一訓,乃後起之義。蓋以「雅」為「正調」,故釋之曰「正」耳。 「雅」既通「疋」,又通「夏」,本是泥地上的痕跡之意,後來衍生出「書寫之跡」的意思,我猜測這個音多少保留在台語的「寫」這個字。章太炎從語根推到《詩經》中〈雅〉的本義、體例和內容,沒有推及到音樂領域。但很明顯地,孔子也有「雅樂」和「夏樂」的觀念。孔子對於音樂也是要求「正樂」的: 子曰:「吾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子罕) 這句話有不同的解讀。我們可以認為「自衛反魯」跟後文無關,表示這只是交代了時間上的順序,孔子68歲從衛國回來,然後開始整理樂譜。另外一種看法,就是「自衛反魯」跟後文有因果關係,這又有兩種可能:一、衛國保留了很多雅樂,孔子挖到不少寶,故回國後趕快整理音樂。二、衛國音樂很糟糕,加強了孔子一回國就要整理音樂的決心。後者的可能性比較高,因為所謂的鄭、衛之聲,在古時候是出了名的騷亂,不止儒家經典《禮記˙樂記》有所批判,連《呂氏春秋》、《韓非子˙十過篇》等都有所撻伐。總之,孔子不喜歡鄭、衛兩地的音樂,因為太過度(淫)了。 之前的學者常常把「放鄭聲」和孔子刪詩之說聯繫起來考察,因為〈鄭風〉的內容的確很多男女調情戲謔的一搭一唱。很多人主張「詩不離樂」,一地方音樂的出發點通常是跟當地語音相配合的,類似我們今天所說的歌詞的讀音和歌曲的樂音要互相搭配。這的確有幾分道理,但是據我所知,儘管我們承認春秋時代各國各地各有各的方音,但是上古音研究還沒辦法把細緻到可以區分各國語音。或者反過來說,春秋時代各地的語音差異還沒有大到連詩歌用韻都不同,否則學者們就要把《詩經》裡韻部依照十五國風分成十五種韻部系統了。這麼看來,我們很難說鄭國語言的特性會讓它的詩歌聽起來跟其他國風有太大的差異。所以我還是傾向於孔子是把「鄭聲」和「鄭詩」分開來的,儘管他老人家一定也不喜歡鄭國的詩歌內容。 (據我所知,上古音還沒辦法或沒必要劃分地域,頂多標出南北簡略的差異,像王力所說的,把<楚辭>楚聲多添一個韻部。但到了中古音,我們有必要也有辦法標示出語音的地緣分佈。這是羅常培大量耙梳了從晉朝到隋朝詩人用韻的方式,所復原的語音地緣圖,真是了不起的大工程啊!) 稍微補充一點,章太炎認為「放鄭聲」的「鄭」並非是鄭國或是鄭地之專名,而是「躑」的異文,有「重」與「多」的意義: 漢儒解鄭聲以為繁手躑躕。張仲景《傷寒論》云:「實則譫語,虛則鄭聲」。鄭聲者,重語也。可見漢人皆讀「鄭」為「鄭重」之「鄭」,「鄭聲」即一字而譜多聲之謂。唐人所傳十二詩之譜,一字一聲,正是雅樂,無可置疑。 此可備一說,但我也不太相信的。如果是這樣,那麼古代《詩經》入樂之後演唱起來都是一字一個音符,那聽起來比國歌還死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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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