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接◆鴨子媽媽

　「哥！」

　阿弟仔跟一個女人突然出現在病房門口，他聽到那熟悉的孩子聲，正是剛送走不久的阿弟仔（參考◆分發那天）。

　一陣不捨與酸澀的場面過後，他還來不及交代這突然的來龍去脈，先跟阿弟仔口中的鴨子媽媽打個招呼，輕描淡寫地交代發生事情的始末，之後帶了大包小包東西走進病房的鄰居－桂蘭阿姨也走進了病房。

　醫生走進來告訴他們，媽媽的病況變糟了，馬上要緊急轉到大醫院去。

　他還沒想到那麼多，只是想說如果可以趕緊讓媽媽好轉，就算轉到其他醫院，那也沒有什麼好說不的。還在恍神中的自己，因為媽媽住進醫院，接著再轉醫院的事實，讓他整個人像是被澆了一道冰水一樣，在錯愕中強迫醒來。

　鴨子媽媽帶著阿弟仔坐著火車北上，他則他坐在救護車上面，不斷對著昏睡中的媽媽說著：「瑞穗....光復....鳳林..壽豐..吉安」說著曾經跟媽媽踏過的土地名字，還有那些無法忘懷的昔日往事。

　救護車上，原住民籍的護士安撫著他，手上還有醫院轉交給他的－－媽媽的假牙。他握著放在夾鏈透明袋中的幾顆假牙，訝異地想著，媽媽曾經自豪的牙齒，怎麼會有假牙呢？該不會像小說孤星淚中的媽媽，為了孩子連自己的門牙都拿去變賣了吧？那也太誇張了吧！不可能。還是媽媽本來就牙齒不好，故意說自己擁有一口好牙齒呢？

 「怎麼會有那麼多假牙呢？」他懊惱地想不出合理的解釋，找出安撫自己愧疚的理由。

　媽媽依然沉睡著，像是與疲倦告別的靈魂，靜靜地躺在他的面前。

　他想起桂蘭姨好幾次拿著豬肝來家裡，說要幫媽媽補血的事情。桂蘭阿姨曾戲謔地兇著對孩子們說：

　「你們幾個孩子就要爭氣一點，你媽媽苦到要去賣血來養你們哩，你們如果都不成才，甘脆去死死算了！」

　「媽媽喜歡吃豬肝（參考◆奔跑月台 ），應該不是因為喜歡吃，而是要補血吧！那麼單薄的身體，怎麼可以這樣不照顧自己的身體呀，我們可以再苦一些，也用不著媽媽這樣預支自己的健康，來換取些許的溫飽啊。　」他再次咬著嘴唇思考著。

　媽媽曾推菜車昏倒在通往市場路上的記錄。他有次在校園廣播聽到緊急要他趕來辦公室的訊息，竟然是通知他要去醫院看媽媽，而陪他趕赴醫院的班導師竟然比他先流下了淚來，讓一向冷靜的他當場哭了出來，因為那次不是長期住院的爸爸病危，竟是家庭經濟支柱的媽媽也病倒了。到了醫院，看到媽媽慘白的臉色，讓他知道：媽媽原來不是他想像中的堅強，雖然媽媽最後還是康復了，這次他仍然選擇相信媽媽是可以挨過來的。

　懊悔的往事一幕幕在他腦海裡浮現。

　回憶自己的國小畢業旅行，因為自己的一再堅持，媽媽還是讓他去了。他不敢過問媽媽，從哪裡籌到那筆他用冷戰換來的畢旅費用，他抱著歡喜還有歉意，參加了畢業旅行，一邊牽掛著媽媽的生意，一邊擔心還在醫院中與病魔對抗的爸爸，還有煩惱著不懂事的妹妹是不是有幫弟弟洗澡，是不是有幫忙媽媽去菜園澆水？等等。

　他想著：媽媽可以在爸爸住院的那段日子照顧好家裡一切，仍然在市場毫無間斷地賣菜做生意，還是這麼堅強地走過來了，不是嗎？爸爸的喪事結束，才告別一段悲傷的媽媽，面臨送走自己的親生孩子，留下不是親生的自己，這些悲歡離合讓媽媽倍嚐苦澀，這次又因為自己的疏忽而發生的悲劇，媽媽應該撐得過來吧。

　他在心裡不停地責備自己多麼的不懂事，在爸爸住院的時候，媽媽蠟燭多頭燒的時候，冷戰只為了要參加畢業旅行，成全自己口中一生只有一次的回憶；因為肚子太餓，他把別人給媽媽補身子的菜，跟弟妹們毫不留情地分食精光；這次竟然為了媽媽把弟妹們送走的事情，鬧彆扭不跟媽媽講話，讓媽媽跌進危險的窟窿裡傷成這樣...；還有，媽媽的牙齒都壞成這樣了，他竟然現在才知道...。

　「如果沒有媽媽，我該怎麼辦？」他焦急地想著，無助的表情讓隨側的護士也不斷安慰他媽媽會沒事的，他沉默地說不出一句話，低著頭，鼻尖滴著斗大的水珠。

　「怎麼會讓媽媽跌得那麼厲害呢？（參考◆媽媽，我帶妳去夜市吃牛排 ）」當護士嘆息的語氣吐出這句話，他忍了多時的自責爆發了出來。

　「姐姐，請問妳，妳有聽說可以換命嗎？」他抹去滿臉的水痕，將媽媽的假牙收進了口袋，抖著聲音問著隨側的護士小姐。

　護士一臉吃驚地問著：「你...說什麼？...換...換....什麼..命？」

　他點頭說自己看過一個故事，有個媽媽為了救自己的孩子，向半夜來討命的死神拜託，換來孩子一條命，孩子真的撿回一條命了，結局是媽媽卻因此犧牲了自己的生命。護士拍著他的背，用著鼓舞的語氣告訴他：

　「換什麼命？沒聽說過。媽媽也不要你的命啦，好好活著知道嗎？現在只要相信上帝會給媽媽好起來的力量，好嗎？」

　護士這番充滿打氣意味的話，仍然讓他感到一股強烈的不安，他俯下身貼在媽媽身上窸窣著什麼。

　－－－來到花蓮的大醫院，把媽媽送到加護病房中，他感受到那份莫名的涼意與肅殺的氣氛。

　桂蘭阿姨也趕過來了，而鴨子媽媽帶著阿弟仔來過後，告訴他會跟阿弟仔再來看他跟媽媽，匆匆忙忙地掏了兩千塊塞給他，就帶著哭哭啼啼的阿弟仔離開了醫院。他禮貌地向照料媽媽的護士與醫生行禮打招呼，難過地說著：

　「求求你們救救我媽媽....謝謝你們。」

　　病房內的護士交代著，開放探望病人的時間，只有早上十點與晚上六點的三十分鐘，其他的時間，請他待在家屬休息室．他想到桂蘭阿姨說會再回醫院，要離開之前交給他一個掛著輪子的小行李箱，還有一個手提袋，告訴他說是媽媽交代桂蘭姨一定要他看的東西。

　　他好奇地拉開手提袋，看到一本小筆記。　

　「陳靜妹小姐　麵店老板娘　花蓮縣瑞穗鄉......電話...」還有收容阿弟仔的車行老板的連絡電話。手提袋內，還有一大疊用橡皮筋扎實捆著的信，信封上貼的郵票都是「日本國」的字樣，收信人都是媽媽的名字。他抽出了最上面的一封信，郵戳的日期，是在爸爸去世前的日子，信裡面還夾著十幾張一萬元面額的日幣，他攤開信，信上零亂的字跡有些難以閱讀。

　「秀雲（媽媽的名字）：　妳好嗎？好久沒收到妳的信。俊成（他死去爸爸的名字）的病有好一些了吧？.....（省略）.......對不起，沒辦法幫妳做點什麼，這是我最難過的，為了成全我的幸福，妳犧牲自己的幸福，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補償所有的一切．如果妳經濟上有困難不要客氣，儘管告訴我，我會全力幫妳，誰教妳是我最好的朋友，為了阿忠（他的名字），還有妳自己的兩個孩子吃了那麼多苦..（省略）...友　　寬子敬筆」

　「啊！這個叫做寬子的女人，該不會是我的....親生媽媽吧？」他想起市場的阿水嬸語出驚人的那句話，自己才不是媽媽親生孩子的事實。

　他無法壓抑著看完這封信的情緒，樓梯間傳出啪搭啪搭的腳步聲，專門照顧媽媽的護士小姐皺著眉頭走進病患家屬休息室大廳，露出焦急的臉色。

　「弟弟，家裡沒有別的大人嗎？」

　「嗯...沒有。怎麼了嗎？不過鄰居的桂蘭阿姨等一下會回來...」

　「媽媽現在不太好，很危險，你知道敗血症嗎？來，跟我來！　」

　「不是說蜂窩性組織炎嗎？」他記得當初在地方的醫院是這個病名。

　護士領著他，從病患家屬休息室，直奔加護病房，儘管不是探病時間，他隨著腳步匆忙的護士背後，不安地來到病房。護士還有醫生都圍在媽媽的身旁。

　他知道事情的嚴重，這時桂蘭阿姨領著哭紅了眼睛的阿妹仔，身旁還有麵店的阿姨，還有一個他不認得的高中女生在旁邊。

　　麵店的阿姨，他認得，妹妹卻沒了他熟悉的長髮馬尾（◆我討厭迴光返照），俐落的短髮，讓他覺得陌生。

　阿妹仔指著媽媽嗚咽著說：「怎麼哥哥跟我的幸運帶，沒有讓媽媽幸運？」

　阿妹仔說完抱著他，抽泣著說著：「哥，我不要媽媽這樣！怎麼辦？爸爸要帶媽媽走嗎？」

　他痛苦地說著：「我要跟媽媽換命！都是我害的，對不起！阿妹仔！」抱著埋在他胸前崩潰的妹妹。

　阿妹仔最後說了一句：「哥，媽媽也跟爸爸一樣，有迴光返照嗎？那我們還可以見到媽媽...」

他的淚像流向湖邊的涓涓小河流下了臉頰，而聽到這句話，收養阿妹仔的麵店阿姨當場大聲哭了出來...。

　媽媽是不是能有迴光返照，大家都引頸期盼著。-----

 　因篇幅關係，本小說暫時休篇，謝謝大家到「換命」為止陪我一起成長

　［蒲公英的搖籃曲］系列－　　◆我討厭迴光返照／   ◆鴨子媽媽    ／  ◆奔跑月台　／　  ◆媽媽，我帶妳去夜市吃牛排   ／    ◆分發那天

   圖片取自網路,若有不當請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