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節，「大稻埕」成為全台票房冠軍，電影也帶領觀眾回到
距今快要一百年的1920年代，在那個時代，「看電影」已是部分
民眾熱中的娛樂，專映電影的戲院也早就出現，當然那時的觀眾
看的都是默片。

之前一連3篇「必也正名乎」的文章，為大家介紹了一般約定俗
成的影史著名舊片中文片名中有多少繆誤。其實在兩岸提及經典
舊片的文字記錄中，最容易搞錯的莫過於默片時代電影的片名，
由於上片年代過於久遠，很多人在下筆前也懶得再去追查昔日的
報章資料，大都是英文片名直譯，使得許多著名默片的中文片名
看起來就是怪怪的，根本不像在華人區上映時會出現的名字。

在此再強調一次，1945年之前的台灣還是日本統轄，當然沒有所
謂的「電影中文片名」，而在中華民國的歷史中，絕大多數外國
影片，不管好萊塢還是歐洲電影，最早上映的地區都是上海，所
以還是以上海「申報」廣告資料當做依據。進入主題之前，要先
提一個很可能會被認為是「亂譯」，但其實真的是首度在中華民
國商業放映時所使用的中文片名，此片堪稱個人一連串研究舊片
上映資料的驚喜，本來完全不覺得昔日的中國民國片商會引進這
部片拿來放映－三不五時登上影史第一名片寶座的「大國民」。

「大國民」並不是默片，在奧斯卡金像獎上只拿了最佳原著劇本
，卻比八十多部獲獎的最佳影片還具藝術價值，更被認為是經典
，但這部電影一直以來也被習慣於好萊塢商業片的觀眾認為「沉
悶」，想不到此片民國30年5月1日才在美國上映，同年9月底就
來到上海放映，此時上海仍是「孤島時期」，片商進片的水準還
不低，此片亦非草草上片，還排在當年與大華、大光明、國泰等
並列頂級首輪戲院的南京戲院上映，演了一星期才換片。不知道
當年的片商如何為此片取名？

這「大國民」於台灣光復後並未在商業院線上映（頂多只有「世
界名片大展」之類的小型影展限量幾場），首輪推出時的台灣還
在日本統治下，那時日本也已停了進口美國電影，所以目前唯一
有資料可佐證的華人區上映記錄，就是在這孤島時期上海的南京
戲院，因而無論如何，此片正式中文譯名就應該是「大國民」，
別無其他。

進入默片片名正題，近百年之前的上海很奇妙，有專門放電影的
戲院，不過上片的模式跟今日大不同，一家戲院多半一廳－這個
當然不奇怪，有意思的是戲院常常一天只放兩場，白天一場、晚
上一場，有時逢年過節會增加幾場日場，但一來不會像今日的戲
院從早場放到午夜場、子夜場就算，日夜場還會演的是不一樣的
電影，廣告上會特別標明。

開戲院就算到今天都是要花好幾年才有可能回收的大投資，百年
前上海這些戲院光是一天演兩場，就能經營得下去而不倒閉，當
年的所謂「賣座大片」，只要能上大戲院連續演上一周，就已經
算是反應非常好的了。

默片時代的明星，21世紀觀眾搞不好只認識卓別林，這位喜劇之
王也當真了不起，在他當紅的年代，他並非天字第一號的喜劇巨
星，今日已被很多人遺忘的哈洛羅伊德，全盛時期氣勢是凌駕在
卓別林之上，美國票房更常領先卓別林，即便在中華民國的上海
也是一樣。當年上海的戲院很妙，哈洛羅伊德早年演的一系列默
片短片，他飾演名叫「羅克」（Luke）的男孩，此後他在中華民
國的影迷心目中就叫做羅克，他的電影中文廣告全部是寫「羅克
新片」，沒有人聽過什麼哈洛羅伊德或是啥相近的音譯名。當年
除了他之外，另一位女星Pearl White，由於演過一大堆女主角
叫Pauline的默片短片，因此中文譯名就叫寶蓮。換成今天大家
比較熟的形容，就是安潔莉娜裘莉在電影廣告上不打她主演，而
打「蘿拉主演」是差不多的意思。

上海人愛看喜劇，羅克與卓別林堪稱雙霸天，不要說他們的默片
長片會被當成強打大片推出，平常沒那麼特別的檔期，也永遠有
他們的短片會放映，反正短片一部才長個幾分鐘，可以兩三部短
片集結在一起放映，也可以當做長片之前的附加暖身片，非常有
彈性。這些短片，有時也會有中文片名，不過短片一般更不容易
被注意，本文重點放在默片長片上。

3年多前的金馬影展，曾經有一個單元放了好幾部哈洛羅伊德與
巴斯特基頓的默片喜劇，當年的那些片名，一看就知道都不會是
中華民國曾上映時的正式中文片名，有時不免有點嘆息，大家都
知道影展單位雜事一堆很辛苦，但為山九仞功虧一簣不也挺可惜
，為何不能把正式中文片名寫對呢？哈洛羅伊德比起卓別林和巴
斯特基頓更令值得注意的是在1920年代，他應該是北美地區3人
之中最大的票房保證明星，也是3人之中唯一有來過台灣（至少
是唯一有留下來過台灣訪問記錄）的一位，但當屆金馬影展完全
忘了去提這件事。

在眾多哈洛羅伊德默片長片中，他抓著大鐘指針、差點墜下的畫
面是最永垂不朽的經典片段，這部電影英文叫「Safety Last！
」猜猜看上海戲院首映時中文片名叫啥？絕對都猜不出來，叫做
「銀漢紅牆」－這還是部黑白片哪。當年上海觀眾誰人不知「羅
克」？所以申報早在民國12年的4月就已經有他抓著大鐘指針的
劇照登出，那時「銀漢紅牆」才剛在美國放映沒多久，還不曉得
哪時候會到上海，報紙已經搶先登出來了，不難想見羅克當年有
多紅。

 等到民國12年的國慶假期（當年上海還是過10月10日的雙十國慶

），「銀漢紅牆」在愛普廬戲院上映，果然大轟動，一連演了11

天才下片。（當年連演7天的洋片就已可列入年度票房前幾名了

）如此轟動，隔年春節檔，「銀漢紅牆」捲土重來在另外一家戲
院放映，這次是連演了8天，上海人愛看羅克，完全不用懷疑。

他的「Girl Shy」，上海上映時的正式中文片名叫「怕難為情」
，同樣排上春節大檔，照樣賣到翻。另一部在美國大狂賣的「
Freshman」，正式上映中文片名叫「球大王」，也是票房大開紅
盤。「Why Worry？」叫「何事顧慮」、「Dr. Jack」叫「做醫
生」也都在上海賣得嚇嚇叫。

 直到他拍了首部有聲電影「Welcome Danger」，中文片名「不怕

死」不幸有消遣華人的情節，上海大光明等兩大戲院本視為大片
連映，誰知上沒兩天就被糾出來有此辱華情節，觀眾大罵，鬧得
上警局，事情也鬧大，戲院被抗議，只好火速下片，大光明因此
再演了一、兩部片以後就歇業改裝，過了幾年才又重新開張，「
『不怕死』事件」鬧得很兇，哈洛羅伊德一度在華人市場氣勢受
挫。

說到今天觀眾較熟悉的卓別林（Charlie Chaplin），當時是另
一人氣喜劇天王，「卓別林」其實是上海話的譯法，因為在天津
的舊報紙中找到的電影廣告，天津人是把他翻成「賈波林」。且
卓別林一紅起來，他的親友一併昇天，常可看到「卓別林的夫人
」主演或是他的同母異父哥哥雪尼卓別林（Sydney Chaplin）演
出的喜劇默片，上海亦常放映。卓別林一家大概和「羅克」哈洛
羅伊德聲勢並駕其驅，巴斯特基頓昔日在上海譯名叫裴斯開登，
比哈洛羅伊德、卓別林聲勢稍遜，發跡較晚，大概到了默片的末
期、有聲片快要登場的那幾年間才比較有作品來中華民國放映。

卓別林的首部長片The Kid，民國10年1月在美國首映，隔了一年
才來到中華民國，不過和他之前短片在各大戲院放映不同，此片
偏偏是被不專門放映電影的綜合性遊樂場大樓「新世界」租得，
當時新世界內有多家劇院、餐廳、遊樂設備，劇院則多半是戲曲
表演、話劇演出、歌舞、雜技或魔術的表演為主，放電影只能偶
一為之，當時廣告將片子翻成「尋子遇仙」（注意，最後沒有「
記」這個字唷），從周四晚間播到周日晚，只演4天。妙的是新
世界廣告上寫明「尋子遇仙」其實在民國10年秋天曾在那兒推出
，然而全長6大本，那時只先放3大本.....這到底是怎樣的放映
方式呀？還好當年沒啥網路這玩意兒，否則觀眾不罵死才怪。「
尋子遇仙」全片上映，似乎民國11年才是第一次，仍在新世界，
雖然以卓別林的當紅、片子之精彩，不太可能只演4天就下片，
新世界卻很尊重合約精神，完全不延後下片時間，4天就是4天。

「尋子遇仙」第一次完整版在中華民國上映，受限上海新世界合
約鐵限，只能放映4天，卻把和他合作的天才童星賈克柯根捧紅
，賈克主演的默片在數年之內大都來了上海放映，中文片名也很
奇妙，譬如改編自狄更斯原著的Oliver Twist，現在大都譯為「
孤雛淚」或「苦海孤雛」，但賈克柯根版本當年上海中文片名是
「孤兒苦遇」（重映改名為「賊史」）。由於賈克柯根也紅，卓
別林連續數年都是票房紅星，「尋子遇仙」當然就有了重新映演
的機會，幾年之後在上海幾家戲院輪流接映，直到民國22年在巴
黎戲院第N度重映，除了換上新的配樂，也才將片名改成了「尋
子遇仙記」。

前面提過哈洛羅伊德的「怕難為情」，曾是上海戲院排定的春節
賀歲大片，隔年馬上輪到卓別林出馬，戲碼還是至今已成經典的
The Gold Rush。大家一定想不到，為了符合春節的氣氛，此片
第一次在中華民國上映時，片名其實是叫「財運亨通」，廣告上
另打一行「又名『淘金記』」，顯然英文原名直譯的「淘金記」
當年根本不被當成主打，照理說這片正式中文片名就該叫「財運

亨通」才為，但上海的戲院不知第幾次重演時，就將之片名改成
了「淘金記」，久而久之，大家也只記得「淘金記」了。那麼「
財運亨通」有沒真的讓片商財運亨通？當然是有的，那一檔劉別
謙執導的「少奶奶的扇子」廣告也很大亦受重視，但「財運亨通
」演更多天才下片，人氣當然更勝一籌。

巴斯特基頓比起哈洛羅伊德、卓別林在上海的受歡迎度稍遜一籌
，他的默片喜劇也還都有被引進放映，包括最著名的The
General，這片在台灣回歸中華民國懷抱後並未於一般商業戲院
重映，直到1980年代台灣辦起世界名片大展，此片才又重見天日
，此時根本已無人再去考據它是否曾在中華民國放映過、正式中
文片名是啥，直接直譯為「將軍號」。此片在民國16、17年於上
海、天津等地放映時，有過「火車將軍」或是「快活將軍」的片
名，應是後者為先，然而無論是「火車將軍」或「快活將軍」都
有點搞混英文原名由來指的是那節火車頭叫做「將軍」，並不見
得是真以某為將軍當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