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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8/08 09:52:01瀏覽3885|回應24|推薦142 | |
我是路癡,總在迷路,總在找路,總在問路。 這次不是我的錯,上路前,早已打聽好在何處坐車到凡城城堡,甚至離開旅館時,還特別向櫃臺人員做最後的確認。 『 Yes ! Yes ! 』櫃台後的土耳其男人微笑著,猛點頭。除了肯定地回答我外,還跟我一樣,左斜著頭與身軀,雙手比著向左轉的手勢。 離開旅館的巷子,走進凡城最大的大街上左轉,應該步行不超過五分鐘,就會看到粉紅色的政府大樓,就會看到許多輛迷你巴士集結的車站。 可是走了近十分鐘,看房屋越來越稀少,我才猛然想起來:不會說英文的土耳其人,習慣在遇到陌生人的英文問話時,總笑著點頭說 : 『 Yes ! Yes !』 凡城位在土耳其東方,以其附近的凡湖稱著,自古來是兵家必爭之地 走錯方向了吧?我想。取出準備好的城堡的畫片,隨便找了個路人,開始問路。 不用擔心沒有人會說英文,被問路的年輕女子,英文一竅不通,卻熱心地四處找會用英語溝通的人,為我解惑。 他,好正好整以暇地坐在公車亭的長椅上,長長的頭髮,留著濃密的短鬚,削瘦的面頰透露著一種憂鬱易感的氣質。 一陣子土語的溝通,女子揚揚手走了。他用蹩腳的英文,要我坐在他身旁等車 ……換他承擔我的迷路難題了。 位於凡湖湖畔的凡城城堡,曾是烏拉爾圖王國的首都中心 車來了,沒上車,他的臉上突然閃過恍然大悟的神情。 『No, come!』他起身,要我跟著他,順著大街,走向凡城的另一頭……果然,出旅館的巷子,我轉錯彎了。 隨著他的腳步,穿過市街,到了凡城的另一端,到了車站。該跟他道謝和道別了,他卻陪我鑽進汽車裡……乾脆送佛送到西天,充當起導遊,帶我去遊凡城的城堡了。 自古以來,凡城一直是亞美利亞人的祖居地 上車,坐定了,可以安心寒暄了,這才發現神情有些緊張的他,全部會說的英文單字,加上yes, no 和1,2,3,4……等數字,絕不會超過50個。 旅行時,我愛笑,愛裝瘋賣傻,炒熱氣氛。語言不通難不倒我,先把情緒、氣氛弄輕鬆,一切好溝通。 Necat和矗立如削的凡城城堡土石巨岩 語言不通,畫畫通。拿出筆和紙,加上比手劃腳的肢體語言,我知道他叫Necat (內加特) ,32歲,怪手司機,家住土耳其北方黑海濱的觀光名城特拉布宗市(Trabzon),妻子是護士,住在老家,結婚6年,膝下猶虛。 說真的,我打心眼裡高興有他陪伴,與我同遊凡城城堡,因為LP的旅遊書上特別強調:『女子千萬不要單獨前往,以免受到路人的議論和遊童的騷擾。』 在篤信回教的鄂圖曼帝國統治下,亞美利亞人過著次等公民的日子 凡城城堡,位在現在凡城城外3公里處,曾建築在一座長約近1公里長的土石巨岩上,該巨岩則突兀聳立在一望無際的遼闊平原上。凡城城堡曾經叫做吐什普城,3千年前是烏拉爾圖王國的首都,是古代兵家必爭之地。現在是凡城人民最愛郊遊野餐、尋歡作樂的地方,更是見證亞美尼亞人經歷慘絕人寰歷史的地方。 亞美利亞人不但生命和財產沒有保障,在政府蓄意下,發生死亡近50萬人的大屠殺 下了車,Necat 嘀嘀咕咕地用土語,向當地人問路,這才曉得原來他也是頭一遭來此。 穿越過林間公園,果然見到三五成群的人民,坐在樹下野餐聊天,草地上鋪著地毯,空氣裡飄著烤肉香。果然也遇到不少遊童在身邊糾纏,在Necat怒言嚇斥下,悻悻然地離去。 土俄戰爭裡,土耳其大敗,歸咎於亞美利亞人暗中協助,遂於1914年將盤據了三千年的歷史凡城古城徹底搗毀(如上圖) 樹林盡頭,橫呈著像龍脊般,孤絕隆起的土石丘及廢墟,雖仍難掩沖天的豪氣,但那一片光禿禿的土黃色,在熱不可擋的酷陽下,卻依然給我一種說不出秋悲蒼涼的肅殺之感。 穿越過殘破的鐵絲網,走進龍脊土石丘的南緣,走進一大片被遺棄的曠野。 平坦廣漠的野地,長滿著一叢叢枯死的不知名植物,植物根處盡是火燒灰滅後的殘餘黑燼。 不遠處,幾棟孤矗的清真寺、哨亭、斷垣殘壁,和被時空凌虐後殘存的幾垛石堆,在陽光下默默地、東倒西歪地躺著。不用翻閱史書,走遍千山萬水的我,立即嗅出了古戰場屍骨遍野的殘虐與淒涼。 回台後查閱資料,果然不出所料。 土耳其東部名城:凡城,距伊朗僅有100公里,在古代是絲綢之路上它是連接中亞地區的一個重要據點。自古以來,諸多民族都曾在這裡留下各種文明印跡,他們有胡裡人、烏拉爾圖人、波斯人、亞美尼亞人、拜占庭人、阿拉伯人、塞爾柱人和奧斯曼人。 三千年前(西元前九世紀),這裡曾是烏拉爾圖王國的首都,稱做圖斯帕(Tushpa)。首都中心就是著名的凡城城堡,城鎮則圍繞在城堡附近。 千百年來,凡城及其周邊區域,一直是篤信基督教亞美尼亞人的族居地(亞美尼亞是世界上第一個將基督教奉為國教的國家)。 後來受篤信回教的鄂圖曼帝國(現土耳其政府前身)所統治。雖然可以保有信奉原來宗教的權力,但在齊米(dhimmi)制度下,與猶太人相同,是無法與穆斯林地位平等的『二等公民』。 亞美尼亞人的生命和財產不但法律沒有保障,且在政府蓄意下,發生1895年『哈米德大屠殺』……死亡人數高達30到50萬之間,和1909年『阿達納屠殺』…約1.5萬到3萬人遇害。 1914年,鄂圖曼帝國認為亞美尼亞人幫助蘇俄人打戰,導致土耳其戰敗,遂遷怒他們,將盤據了三千年的歷史凡城古城徹底搗毀。 城堡下枯槁的荒漠是被搗毀近百年的三千年古城遺跡,遠處綠野青蔥之地是現在的凡城 1915年4月,凡城人民因不滿土耳其士兵調戲當地女子,引發武裝動亂。 土耳其政府藉此事件,將650多名亞美尼顯要和知識亞份子予以逮捕、處決。同時在土耳其東部諸省進行掃蕩,到5月時,這一地區亞美尼亞成年男子幾乎被消滅殆盡。 城 堡 上 的 廢 墟 此外,又通過新法律:將土耳其境內所有亞美尼亞人的財產予以充公,並驅逐至敘利亞的和美索不達米亞的荒漠地區。 在驅逐過程中,土耳其政府沒有給予任何補給,更縱容押解的軍人對他們從事搶劫、殺害及強姦等諸多惡行。以致抵達敘利亞時的人數,不到原先的人口五分之一。 土耳其西部的亞美尼亞人,也像東部的同胞一樣,不是被屠殺,就是關進幼發拉底河河畔的25個集中營內,被虐殺至死。 據西方學者統計:1914年至1918年間,估計約100萬到150萬亞美尼亞人,在驅逐過程中死亡或被屠殺 (又稱亞美尼亞清除)。 亞美尼亞清除、猶太人大屠殺(600萬人遇害)、盧安達大屠殺(100萬人遇害)並稱為20世紀三大種族滅絕事件。 不同於德國納粹屠殺猶太人,德國人坦承其歷史暴行,土耳其人像日本人不承認中國的南京大屠殺般,矢口否認這件歷史的種族屠殺慘案,指稱它是亞美尼亞人用武力爭獨立時的戰亂傷亡……雙方各約死傷30萬人。 雖說凡城位在海拔1727公尺,可是地處內陸,加上七月盛暑,陽光炙熱毒辣。週遭全是一片枯槁荒漠的土石,行走其間,有如掛爐烤鴨…..四處氤氳熱氣亂竄,天雖乾燥得讓人流不出汗來,可是焚風如火,吹得我皮乾裂如割,只覺腦門間火星直冒,總覺得徘徊在這曠野廢墟,有點像鬼打牆似的,總走不出這迷魂陣。 終於見到綠樹叢,見到牧人家庭利用淺溪,在洗漂羊毛,見到圍籬上掛滿了洗好的羊毛。 越過濃密的樹林,來到通往城堡的大路。 說是大路,真有點抬舉它了。荒廢了百年,平日只有少數庫德族人和稀罕的外國遊客,這路只是一條未被荒草淹埋的小土石路而已……落差大,蜿蜒又難行。讓錯估行程,穿了涼鞋和長裙的我懊惱不止,還好Necat發揮著騎士的精神,沿路攙扶,讓我有又回到大學時代那種『一家有女百家求』的嬌寵。 凡城城堡是昔日首都的市中心,除了綿延數公里的城牆,聳立於近乎垂直的峭壁之上,讓人驚嘆不止外,高崗上處處有宮殿、廟宇、祭台及瞭望台等遺址。 據說在山脊城堡的殘破石頭建築中,可找到西元前8世紀和7世紀的楔形文字碑文,可惜在城堡上,我們只感受到鳥瞰凡湖及凡城時胸襟之開闊與歡暢。 下城堡,於景區進口處,有博物館,展示的是鄂圖曼帝國時的民居風貌。有客廳、臥室、廚房及製作乳酪的羊皮囊等,讓人覺得該地先民的裝飾都極為清麗雅緻,絲毫嗅不出邊疆民族那種粗獷不羈的率性。 離開城堡,走向進城的車站時,在城垛廢墟下,見一穹頂小屋。Necat 只告訴我說那是間極有名的寺廟,趨前望,盡見婦女進出其間。 回台後查資料,才知那是一個極有名的回教長老之墓……Abdurrahman Gazi 麻扎,類似台灣駐生娘娘廟,專供婦女求子。心中頗為懊惱,早知是求子之地,真該為結婚六年膝下猶虛的Necat,進去虔誠祭拜一番才是。 Abdurrahman Gazi麻扎 人與人的相聚,真是要靠緣分。Necat 會說的英語,絕對不到100個字,但是一路上我們嘻嘻哈哈,沒有絲毫冷場,相處極為愉悅,居然不覺光陰流逝。 黃昏時分,要分手時,Necat取下刻有他們夫婦和家鄉名字名牌的項鍊,掛在我的胸前,紅著眼說: 『Diana, It’s all my love, all my heart. Please keep it in your heart, in your life.』 望著感動莫名的他,也被深深感動的我無言以對,依著土耳其禮俗,跟他貼臉後互道珍重。栓著名牌的項鍊,貼心掛著,心裡默唸著 : 『 Necat ! 我是永遠忘不了你,和這段溫馨的凡城城堡之旅的。』 回到台灣後,也曾寫mail和將相片寄給Necat,可惜一直沒有回音。去年十月凡城發生7.2大地震,造成重大傷亡,也曾寄信探詢,可惜依舊是石沉大海。 或許是他讀不懂英文,更遑論回信了。對他我只希望他能夠平安,早生貴子,過著平安幸福的日子。 Necat 遇到聽不懂的英文時,不是攤開雙手問蒼天,就是槌頭自責 不久前,讀到網友對旅途中邂逅,又很談得來的新朋友,未回他的mail感到不勝唏噓。 其實,在旅途上,我們常會邂逅一些極為投緣的朋友。沒有共同時空環境去培養,這些友誼必定像夜空裡的流星一閃,很難維持長久的。 想起泰戈爾漂鳥集中的詩句 : 『只管大步向前邁進,別流連於採集野花,因為一路上花朵會為你開放。』 想起徐志摩的詩『偶然』……雖然最好是忘掉,但我依舊選擇懷念 ! 我是天空裡的一片雲, 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訝異, 更無須歡喜 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記得也好,最好你忘掉, 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朱穎立完稿於風城寄心居 2012年7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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