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藝寶與美國宣教士Janet)

我是Janet 我是同志宣教士

採訪／張藝寶

「我八歲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喜歡女生，只是當時沒有任何詞彙可以形容這種情況。到了十六歲，周邊的朋友都已經開始跟異性談戀愛，但我很清楚知道自己對交男朋友一點興趣都沒有，也不憧憬和異性走入婚姻。」珍亞從小就發現自己和周遭人在性傾向上的差異，只是那個年代並沒有提供任何相關的知識、教育或探索的管道，因此，從小珍亞就知道自己未來可能會孤老終身，轉而渴望追尋比自己的小小世界更偉大崇高的生命價值。

##一本書的啟示

剛上高中的時候，同學送她一本書： “ The Cross and the Switchblade ”[1]，書中真實描述一位在美國鄉下牧會的傳道人，如何領受神的呼召，千里迢迢來到紐約街頭，服事那些加入幫派和吸毒的青少年，以及聖靈如何彰顯奇妙工作的見證故事。[2]

當時還沒有機會認識主的珍亞十分驚訝，不明白為甚麼幫派份子和毒梟這樣的壞人可以成為基督徒？她以為只有好人才有資格成為基督徒。好奇心驅使她寫了一封信到美國的Teen Challenge—也就是這位牧師所創立的事工機構，過了一陣子，她便收到該組織的回函，上面附上了幾個如何成為基督徒的圖文小冊，頁末有決志禱告的引導，珍亞於是敬虔地雙腳跪地，雙手合十，邀請耶穌進到她的心中，同時也跟神做了一個重要的祈禱：「上帝，如果祢是真的，請祢真實向我展現。」沒想到大約一周後，她竟在路上遇到久未謀面的小學同學，她胸前戴著當時頗流行的十字架與耶穌的標語貼紙，珍亞於是好奇地問她：「你相信祂嗎？」朋友回答說自己是基督徒，並且邀請她一起去教會。

珍亞應邀拜訪教會的主日當天，剛好有人受洗，珍亞深受聖靈感動，真實明白在基督裡得救與受洗的意義，於是當場舉手告訴牧師她也想要受洗，從那天開始，珍亞就在那間教會穩定聚會，接受裝備造就，全心投入委身事奉主。

##從警校到神學院

十八歲的時候，為了實踐服務國家與人民的夢想，珍亞報名了警察專校，準備接受培訓成為一名專業的警員。然而神的旨意超乎人的想像，有一天，當她在格拉斯哥市中心等朋友赴約時，上帝竟然向她說話：「Janet，我要你成為一位宣教士。」又驚又喜的她趕緊去找牧師說了這個不可思議的經歷，牧師建議她，為了回應神的呼召，她應該去神學院進修，預備為主宣教之路。於是她和當地的神學院聯繫面談，卻發現當時學校只招收二十一歲以上的學生，雖然她年僅十九歲，但她還是提出了申請，結果成了校史上入學年紀最輕的神學生。

在神學院全時間進修的那幾年，是珍亞此生最快樂的歲月；每天從早到晚，她都可以完全自由地浸淫在神浩瀚的話語與神學的精深思想裡，享受與聖靈的親密交流，更認識神的美善及祂對人類的美好計畫與心意。為了回應神之前對她的呼召，從神學院畢業後，珍亞便勇敢地離開蘇格蘭的家鄉，遠渡重洋，展開了全職宣教的生涯。她的足跡踏遍許多國家，包括：荷蘭、印度、尼泊爾、摩洛哥、蘇聯、德國等地。其中有許多年的時間，她特別選擇去服事邊緣族群—妓女和吸毒者，希望社會所鄙視的這些人能有機會聽見福音，感受到耶穌的愛，經歷生命更新的契機。

對於自己的同性戀性傾向，珍亞一直將它壓抑在心中，但她相信上帝會幫助她面對這樣的生命景況。當時的教會界流傳一種教導，他們認為同性戀乃是被鬼附身，可透過驅魔的儀式趕出這樣的邪靈，而這樣的事工也開始出現。有天，教會的朋友給她一張名片，向她介紹一個專門趕除各樣邪靈的事工單位，收下名片的珍亞便私下與他們聯繫，接受他們「驅趕同性戀」的趕鬼禱告服事。當時，有一群人緊緊包圍著她，不斷大聲地喊叫，斥責命令同性戀的靈離開她的身體。整個過程結束後，珍亞選擇將自己的一切交託在神的手中。但一兩個禮拜過去了，珍亞發現自己的內心仍然喜愛女性，一切並沒有任何改變。進入全職宣教事奉後，身邊從事釋放潔淨事工的同工也特別告訴她，一定要「醫治」過去的經歷，因為他們認為人之所以會成為同性戀，必定是成長過程中有需要特別醫治的破口，珍亞於是聽從了建議，接受了長長的禱告服事。再一次，珍亞內心深信，神已垂聽了禱告，一切都在祂大能的手中。結果，她還是喜歡女生，並沒有絲毫的改變。

##離別與重逢

幾年後，當珍亞在阿姆斯特丹宣教時，認識了現在與她相守四十年的美國妻子Sandy Turnbull牧師，但不幸的是，當時她們的宣教組織十分強硬地阻攔她們的關係，強制命令她們不得再見面，Sandy於是被一群同工「護送」至機場遣返回國；同一時間，宣教機構也通報Sandy長期在南美洲服事的宣教士父母，安排她接受兩年的心理治療，試圖扭轉並「醫治」她的同性戀傾向。珍亞和Sandy牧師從此被迫斷了音訊，彼此在世界的兩端，帶著心碎與傷痛繼續前行。珍亞也無奈地離開了她所摯愛的多年宣教工作，轉而進入商學院深造，之後便投入商界。

數年之後，Sandy牧師發現自己和她的心理諮商師並非真的從同性戀傾向中得到解脫改變，反而是不斷地否定自我內心的感受，逃避最真實的本相—他們其實都是從小自然愛戀同性的基督徒，並沒有來自破碎家庭或遭受成長傷害的受暴者背景。她決定在聖誕節寄一張卡片到阿姆斯特丹給珍亞，當時她並不知道珍亞已離開宣教機構，於是卡片被輾轉寄到珍亞在蘇格蘭的老家。珍亞的家人在收到卡片後，才又把卡片轉寄給已定居美國的珍亞。隔了數月才收到卡片的珍亞，驚訝地發現原來她和Sandy的居住地竟是如此靠近。重逢後的兩人，便一起在神面前立約禱告，要尋求上帝對同志的旨意與計畫，一生追隨事奉祂。

那一年，她們走訪了各大神學院的圖書館，一起研究和「同性戀與聖經」相關的文獻，她們發現許多解經詮釋之斷章取義，以及人為傳統的教導窠臼，也更明白神對同志的愛與計畫奇妙可畏。幾年後，Sandy牧師便開始在加州全職牧會，珍亞也成了規模企業的財務總監，生命一切蒙神祝福，生活順遂穩定。

她們牧養的教會每年都會舉辦宣教訓練營，在1999年的一場課程即將結束前，講員邀請大家來到祭壇前面，單單專注於主，與神獨處。那時珍亞強烈感受聖靈的帶領，她來到祭壇前，全人俯伏於地，大聲地向主呼求：「主啊！不管祢要我做甚麼，我都願意遵循祢的旨意。」就在此時，她清楚地聽見神告訴她：「Janet，我要你去台灣建立教會。」當她聽見神這番話語時，她的內心其實相當喜悅，一點都不想抗拒神的命令，因為她十分熱愛過去多年的宣教生活，但是珍亞顧慮在這個時期到那麼遠而陌生的地方宣教，恐怕會對她和Sandy牧師的生活帶來極大的衝擊。因為Sandy才剛開始全職的牧會工作，自己又是家裡主要的經濟支柱，一旦她選擇到海外宣教，勢必會對她們的生活帶來急遽的轉變，對兩人而言，都是極大的信心考驗。於是她告訴上帝：「我很樂意受主差遣，但請祢一定要親自告訴Sandy。」

珍亞把此事牢牢放在心中，每天為著她和神的對話密切禱告。一個月後的某天晚上，她們從一個朋友舉辦的派對離開，Sandy開車開到一半時，竟突然對她說：「我認為你應該去台灣。」珍亞當下十分震驚，馬上告訴Sandy牧師：「讓我跟你分享上帝在宣教訓練營時對我說的話！」珍亞娓娓道來後，Sandy牧師立刻回應她說：「那好，我想你明天一早就應該去辦公室提交離職信。」於是，一個月後，珍亞便完成了公司的工作交接，順利離開了商場與職場，五個禮拜後便飛抵台灣，展開了她在高雄的宣教生活。

##挫敗中有神開路

來台之後，所有原先在美國計畫預備好的一切環節似乎都出了差錯。首先，接洽好工作的學校，因她的工作簽證還未核發下來，原先答應配給的宿舍也因此沒了下文。還好三天後，她火速找到另一所學校可以順利發給她工作簽證，同時也找到一間和人分租的簡易雅房。然而，當時網路還尚未普及，她所居住的房子並沒有網路，只能到外面的公共電話亭撥打國際電話，不幸的是她不懂中文，所以撥出的一長串電話號碼，每每接通的並不是她妻子Sandy的聲音，而是陌生的中文答錄聲響。

不僅如此，簡單的民生飲食竟也成了一大問題，並不是她不能適應當地的食物，而是當時的高雄有很多小吃店是在一般民宅的一樓，她分不清楚到底那是餐館還是普通人家的私宅，有時肚子餓到受不了時，她就鼓起勇氣走過去看看是不是能買點東西吃，但是如果店家沒有提供附照片的菜單，她就完全不知道要如何點餐。因此，剛來宣教的日子，她幾乎都是忍著饑餓，整個人硬生生瘦了一個尺寸。工作方面更是相當辛苦，因為當時的學校違反契約上的規定，硬性強制要求老師周間晚上和周六都得超時無薪加班，工作幾乎占據了她全部的時間和精力，讓她根本沒有餘力去開拓教會。原本簡單無比的生活瑣事，到了高雄後竟都變得十分艱難，讓珍亞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挫折。

由於工作單位的重大疏失，幾個月後她接到移民署的緊急通知，告知她原本的工作簽證已過期，必須立刻離境，不得再停留台灣。慌亂不知所措的珍亞趕緊收拾好行李，訂了最快的班機飛往香港，試圖確認自己的簽證是否已不能延期，必須立即返回美國。就在飛往香港的機上，她突然感到莫名的激動，因為她想到，可能幾小時後就可以回到她熟悉美好的家，見到她日夜想念的妻子，以及好久不見的許多好朋友；可能再過幾小時，自己就能躺在十分柔軟舒適的床上，拜訪最喜歡的餐廳，回到最愛的教會裡，和主內家人一起自由敬拜讚美神……珍亞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喜悅，思家成疾的她可能再過幾小時就能回歸溫暖無比的家，真實擁抱平常只能在夢裡相見的妻子Sandy……珍亞忍不住心想：「我真的就要回家了嗎？」

就在香港辦事處等待結果的時候，聖靈大大地感動臨到她，她突然情緒潰堤泣不成聲，轉而向上帝懺悔呼求：「不！主啊！我明白祢對他們的愛與生命的計畫，我怎麼能夠如此輕易地放棄！對不起，主！請赦免我不夠堅毅勇敢；雖然我萬分想念Sandy、我的家人、朋友和教會，但我不能忘記祢呼召我來台灣建立教會的使命，主啊，若這是出於祢的旨意，就請祢為我開道路行神蹟，讓香港辦事處的承辦人能破例為我延簽，讓我能重回台灣這塊土地，魂！我會用盡我的生命，努力地向台灣的百姓傳揚福音，求主讓我留下來。」

當香港辦事處的承辦人員看到泣不成聲的珍亞時，還特別安慰她，告訴她簽證問題已經解決了，不要哭得那麼傷心；充滿感激的珍亞知道，自己一定要好好把握這次能再合法入境台灣的機會，努力加快腳步為主竭力作工，不論有多少障礙在前方，絕不能向後退縮。奇妙的是，當她搭機返回台灣，降落在同一塊土地上後，一切卻彷彿翻了全新的一頁篇章。

##建立「接納所有人」的教會

突然間，在她手上的工作變得事事順利，她每天仍堅持在天未破曉時起來晨更，日日苦練兩小時中文，期盼自己能用親切的語言與在地人溝通；她努力辛勤教學付出，把握機會和其他師生進行文化交流；她鼓起勇氣和決心努力學騎摩托車，一開始時真的十分恐懼，因為從來沒有在人口與摩托車密集共生的環境下騎過車，幾次練習她都害怕會發生車禍，危害當地居民。然而不久之後，摩托車儼然變成她在高雄最親密的伴侶。每天，她會騎著這個小伙伴一起去認識宣教的城市，一路兜風、禱告，為這塊土地和人民祈求神的祝福降臨；她更在高雄市租下一房一廳，每周舉行查經班，也開始簡易的主日禮拜，透過網路和口耳相傳的方式，為主建立了「接納所有人」的基督徒團契、小組與教會。當時的空間雖然十分簡樸，但卻是聖靈同在、主恩膏滿溢的地方，受傷迷惘的羊兒，可以來到這裡得到主的盼望與醫治，重新連結父神愛與生命的源頭，獲得新生命與力量。凡早期在那裡聚會禮拜過的弟兄姐妹，都有共同且難忘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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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十年前，珍亞曾在異夢中看見自己雙手牽著兩個黑髮的孩子，當時的她並不理解這個夢境的意義，於是禱告問主，是否要她去幫助收養亞洲小孩？直到後來上帝清楚地指示她，要差遣她到台灣為祂宣教時，她才恍然大悟這個異夢的啟示，並選擇用她的生命全心地順服神，將之銘刻在她的中文名字上。

「珍亞」──意思就是「珍愛亞洲」。她每當有人呼喚她的名字、每逢有人問起她是誰，她要一次又一次地回應神：

「我是珍亞，

主耶穌的僕人，

在這裡聽候主的差遣。

[1] Wilkerson, D. R., Sherrill, J. L., & Sherrill, E. (1972). The Cross and the Switchblade. Old Tappan, N.J: Fleming H. Reve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