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許多年輕學生與我分享到，這次公投結果感到最震驚傷痛的倒還不是愛家三公投過關(意料中事)，反而是婚姻平權與同志教育的兩案竟沒過門檻，甚至不同意票幾乎是同意票的兩倍！令人不解的是，這結果是在大法官釋字748以後，甚至還包括不滿20歲的首投族……。

         這樣大的差距讓他們原以為至少可以勢均力敵的結果幻滅，使若干同志朋友感到被社會深深拒絕，抑鬱難過甚至有人有輕生的舉動。這樣的悲憤無疑是深沉的，是一抹難以掩蓋的傷痕。可以說是洪仲秋事件到太陽花學運以來，年輕世代在社會參與中最慘痛的挫敗。

        為什麼單純的人權訴求無法得到普遍的接納？真的只能怪愛家公投瞞天蓋地的宣傳？還是該怪政治人物的虛偽做作？又或該檢討戰犯、揪出誰是豬隊友？筆者覺得這些內鬥式的思考恐怕都並未觸及整個關鍵的核心。

        其實在許多議題上，台灣社會都有兩個互相矛盾的特色：首先我們是全亞洲對同志族群最友善開放的地區，近年的同志遊行都吸引超過十萬人並有許多國家訪客的觀摩，但是在法律規定上，我們卻是自由世界少數仍保有通姦(刑事)罪的國家。同樣的，雖然教育部整天喊著國際化與創新創業，但是大學科系排名卻還是被學測指考的分數所把持。這就是我們的社會，雖然表面上開放多元，但是整個制度結構還是相對保守。

        從自由主義的角度來看，制度上的保守常被視為社會進步的阻礙。但是從文化傳統來看，風氣上的開放卻常帶來許多不確定和危機感。前者強調的是「解放與自主」，讓社會充滿活潑新鮮的朝氣，但後者強調的是「秩序與義務」，讓社會有安和穩定的基礎。這兩者不只是一種價值選擇，更都是我們國家發展所需要倚賴的元素，本該在相互平衡中引導社會徐徐前行。事實上，許多感人的同志故事(如李安的《喜宴》)也都是在這樣的衝突中發現可以各退一步，讓內心的情感突破表面上的矛盾，才能更珍惜接納彼此的差異，而非簡單的誰勝誰負。

        過去幾年多次的民調已顯示，堅決反同婚與支持同婚的只佔1/3的比例，中立的民眾會因為是否有專法的選項或當時的社會氛圍而搖擺，但都不反對同志伴侶應得到更友善的支持，其實與這次公投的結果一致。因此筆者認為年輕族群在悲傷失望之餘，與其歸咎受到各種技術面的影響，不如承認過往所處的同溫層太厚，因而將許多人的友善接納誤認為在倫理制度改變上的認同，或是將大法官釋憲所明列可行的專法都打成歧視同志的毒藥。這樣無疑墊高了期待，也加深了失落。

        因此，台灣仍是亞洲對同志最友善的國家，這點從未改變。這次的公投所顯示的意義也絕非否定同志朋友的生存尊嚴或拒絕其成家的期待，只是現階段將以新的方式來接納同志伴侶進入公眾的倫理體制，成為整體家庭制度的一部份。對於承襲古老東亞文明的台灣社會來說，這仍然是非常重要的進步而絕非倒退。

         如同每一次選舉的激情過後，全民不分族群顏色都回到自己的工作岡位，重新整合再出發，筆者相信，整個台灣社會經過這次公投的洗禮，也更預備好接納同志朋友，不捨得他們再躲在深櫃裡哭泣。以台灣濃郁的人情味與豐富包容性，不管未來的專法如何修，法律意義上皆不可能違背大法官對平等保障的要求，在社會意義上也一定能讓大家了解，這是一對相愛之人彼此扶持終生的約定，不但有助於家庭穩定，更值得尊重與祝福。

        現在同溫層被打開，雖然有點寒風刺骨，但天光照耀輝煌，生命依然有盼望。

本文發表於12/3/2018蘋果日報論壇：https://tw.appledaily.com/forum/daily/20181203/381959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