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夏的第二夢 (2011/10/24)
隨著年齡的增長與名利的滿足,慕夏也開始思索自己血濃於水的文化根源。
1908年,慕夏赴美,聽到史麥塔納演奏《我的祖國》,故鄉的英雄、古堡、城鎮、山嶽、莫爾道河…逐一浮現眼前。慕夏驀然回首,驚覺同胞仍在哈布斯堡政權蹂躝處。於是慕夏選擇在巴黎的聲望如日中天時,跳脫情飛欲舞的浮華世界,回到屬於自己的捷克。
雖然當年慕夏不再年輕,對於誕生新祖國的憧憬,卻讓他蛻變成明亮朝氣的陽光青年。慕夏逐漸將原本的綺麗之夢,淬煉成凝聚愛國情操與民族情感的史詩大夢—猶如魏德聖從《海角七號》出發,將男女情愛昇華成《賽德克巴萊》中的部落大義。
1912年的〈第八屆獵鷹節運動〉。由於當年捷克隸屬奧匈帝國的哈布士堡王朝管轄,為掩飾濃烈的愛國情操,只好表象的組織對政權無害的體育競賽活動,此為獵鷹節的由來。正如民初許多反清復明組織,為了不荒廢武藝,化身為唱戲班中的武打小生一般。
慕夏憂心奧匈帝國嚴禁公立學校使用本國語言的政策,將導致捷克精神消失怠盡,於是1912年創作〈國家統一樂透彩〉。看在哀痛欲絕的國母謝詩雅(Cechia)與渴望求知的小女孩份上,捷克同胞們,慷慨解囊吧!
除了祖國捷克(1992已分出斯洛伐克),慕夏也對斯拉夫民族的團結寄予厚望。為了精確描繪祖先容顏,捕捉祖靈精神,慕夏開始遠赴俄羅斯、波蘭、塞爾維亞、保加利亞等地考察;也飽覽淵源流長的神話與歷史。從1910到1928年間,慕夏衣帶漸寬終不悔,為夢消得人憔悴:義無反顧的拿起他的畫筆(猶如唐吉訶德提起他的巨矛),獨立完成二十幅的巨型油畫—〈斯拉夫史詩〉。每幅動輒寬數公尺,闡訴他對這片土地與人民的熱愛。
1912年〈在發源地的斯拉夫人〉:在突厥的長鞭與歌德的刀劍下腹背受敵
散居在無天險可守的歐亞大草原,務農為主的斯拉夫人首當其衝,飽嘗游牧民族的侵擾;卻也讓斯拉夫民族先於層層石牆保護的西歐民族,接受東西方文明的交融。
1912〈引介斯拉夫語的禮拜儀式〉
所幸當年希臘神職人員的四處奔波,灑下信、望、愛的種籽,將文明傳入北方的斯拉夫民族。當1453年君士坦丁堡亡於信仰伊斯蘭的土耳其人之手,即時出現號稱「第三羅馬」的莫斯科,延續閃耀基督世界的文明火炬。
1923年〈荒野中的婦人〉,又名〈星辰與西伯利亞〉
在荒野幾乎消失的台灣,很難想像在廣袤無垠的西伯利亞,人類,只是渺蒼海之一粟。畫中的農婦隨時可能被嚴寒凍斃或遭野狼吞噬。農婦若膽敢踏入「文明」的城鎮,則難逃猛於虎的共黨苛政啃食。慕夏在畫中流露對遙遠俄羅斯子民的高度關懷。
1926年〈斯拉夫人的崇拜〉
右下角的藍色代表早期先民魔法與詩意充斥的神話世界;左上角的紅色代表胡斯戰爭(即波希米亞戰爭),捷克平民用劍來捍衛真正的「上帝正義」;中央黑色部份代表斯拉夫民族的敵人;而黃色代表自由、和平與統一。
橫跨東西萬里、穿越古今千年,〈斯拉夫史詩〉甫一出口,已是氣勢磅礡、格局宏偉,慕夏也從原本的血肉之軀,蛻變成意志力無比堅韌的鋼鐵之軀! 所謂「倚天不出,誰與屠龍爭峰?」普天之下,唯有創作涵蓋台灣、中國、香港、澳門、新加坡、歐美與東南亞華僑血淚事蹟的〈華人史詩〉,方能與〈斯拉夫史詩〉相提並論。
綜觀慕夏的人生,年輕時為夢離鄉背井,遠赴巴黎;年壯時為夢拋棄浮華,終老捷克。一陰一陽,亦柔亦剛,慕夏如此,平凡的我們何嘗不該如此?
然而好景不常,從奧匈帝國獨立出的捷克,又遭納粹指染,高齡七十九的慕夏也遭祕密警察審訊。慕夏撒手人寰後,捷克投奔共產主義,象徵西方資本主義的慕夏作品也遭遣責。令人意外的是,慕夏當年追求斯拉夫民族的情感共鳴,竟在二戰後遭嚴重扭曲:十多個散居歐亞大陸、原本各自璀燦發展的斯拉夫語系國家,竟貌合神離拚湊出單一政治共同體,任由克里姆林宮發號命令。
展覽會場搭配展示SKODA汽車,則更發人深省:現今的捷克,文學藝術造詣直追法國,科學工藝技術直逼德國…不正是拜共黨解體之賜,捷克的民間智力得以大幅躍進,捷克的國寶方能脫胎換骨、大放異彩?
歷史的發展峰迴路轉,儘管西風凋碧樹,仍有人情願獨上樓台,望盡天涯路。多年來眾人在英語、日語世界尋尋覓覓一無所獲,陌生的捷克藝術家悄悄到來,竟為「兩岸問題」敲出最響亮的暮鼓晨鐘:多虧歷史上出現真誠的與變質的「慕夏之夢」,後者成為三億斯拉夫民族長達半世紀的夢魘;生長在台灣的我們,焉能不重新定義「華夏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