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菲直立不動，看著淚河由男人眼眶奔流而下。

士敏什麼都感受不到，甚至不知道眼鏡被輕柔地取下。淚眼模糊中只是恍惚地以指尖來回描繪對方眼型，任憑思緒倒退，紛亂地回憶起那早已消失的女孩各種俏皮音容。

指尖的觸感在他踫到微濕的長睫毛時就已了解，任憑他多痛多恨，深愛的那女孩是再也不會回來了。士敏縮回手，一個踉蹌他倒退一步踫到床沿，一屁股跌坐下去。巧燕走得慘，可是她把珍貴的一部份留了下來。

巧燕把光明給了她喜愛的小女孩。

「巧燕……嗚嗚……巧燕……」士敏雙手捂住臉，哽咽成了壓抑不住的嗚咽，嗚咽壓不住變成孩子似的大哭，邊哭邊不甘的控訴。「妳這笨蛋……妳怎麼會走到火裡去的……那天妳是在想什麼……是妳跟我求婚……還說要死賴我到一百……歲……呀，妳……混蛋！」

「潘大哥……潘大哥……」不知隔了多久，士敏好像聽到有人喊他，可能喊了很久了；士敏低頭看著被塞到手上濕熱的毛巾和腿上面紙盒。這兩樣十分現實的東西跟他悲慘的心情荒謬地不搭，超現實了。

用紙巾和毛巾時，士敏深呼吸著盡力讓自己的大腦和心情恢復正常。首先：「李小姐，剛才妳曾說『有許多話要跟你說、有許多事要跟你商量』，妳指的是什麼？」

「好一點了？」菲菲把眼鏡遞給士敏並看著他戴上、扶正。

士敏也不用裝傻，坦然地點點頭。「可能到死都不能原諒她拋下了我先走吧，但我很高興巧燕把眼角膜給了妳，這是她會做的事。她總說萬一有不幸要把自己捐出去。但我不知道她捐眼角膜了。」嘴角扯出一個苦笑：「事實上那時我什麼都不知道，只知道天塌了，我為什麼還活著。李小姐——」

「你可以叫我菲菲。」女孩打斷他，嘴角上勾：「由巧燕姐口中，我對潘大哥可是覺得熟到不行了呢。連巧燕姐勾引你這書呆子，你們倆在這床上笨手笨腳的第一次她都當笑話講給我聽。」笑容一斂：「潘大哥，在我說正事之前請先容我——」菲菲跪下規規矩矩叩了個頭。

「李……菲菲，妳做什麼！」士敏由錯愕中驚醒想拉起女孩。

菲菲沒起來，她跪坐在腳後跟上，雙手輕放士敏膝蓋仰臉看他：「我無法謝巧燕姐，你代她收下我的感恩。同時請你接受我，給彼此一個機會。」

士敏愣住。

「我不是要代替巧燕姐。雖然巧燕姐給了我生命和光明，但我還沒傻到盲目的把自己硬推銷給你。我就是我，我跟巧燕姐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希望潘大哥能先了解這一點。」

士敏垂視女孩清澈的眸子，腦子冷靜地快速轉動。「嗯……我也不會自作多情的認為妳是被巧燕洗了腦，認為我潘士敏是天下無雙第一金龜婿候選人。特別說我已近中年妳卻青春正茂。所以，妳真正想表達的是什麼？」

菲菲不問反答：「潘大哥可聽巧燕姐談過我？」

士敏點頭：「巧燕大一時黃老師一位從事科技事業的學生來訪，閒談中說到父親續弦生的小妹不但眼盲還血癌，長得像天使脾氣像惡魔。大家都想讓小女孩活久一點，但她卻常做出故意摔跤和大發脾氣昏倒這種事。巧燕自告奮勇去做小女孩伴護。女孩很喜歡巧燕。」

「嗯，認識巧燕姐時我才七歲。不能上學、沒有朋友、不能跑、不能自己外出，每天都在黑暗中。我其實很怕，分分秒秒都在害怕。巧燕姐知道我怕。她詢問過醫生意見後，大膽地騎單車載我逛街和去公園散步、彈鋼琴、說故事給我聽。後來她談戀愛，把她的不安和快樂跟我分享。」吞嚥一下，巧燕聲音低下來：「接受骨髓移植知道生命沒問題後才高興沒多久，又是移植眼角膜。潘大哥，當我知道是巧燕姐的死換來我正常人生時，我不止想挖出自己眼珠也恨透了你。」

「我？」士敏大驚：「妳知道些什麼？怎會有這種反應。」

「沒人告訴你吧？其實只有極少數人知道。巧燕姐衝進失火的房子是因為聽到嬰兒哭聲。黃媽媽那天要她去銀樓拿你們訂婚用的戒指，她順道去做了驗孕檢查——她有小寶寶了。聽到嬰兒哭，她是憑直覺衝進火裡的。」

士敏覺得血液直往腳底衝。原來……原來巧燕一見到他就喃喃不停的「對不起，對不起。」還有更叫人難忍的意義在內。「巧燕……」

「潘大哥，現在沒你傷心的餘地，給了你十三年，連我都站起來了，你必須支撑我站得更穩更直。我們倆還有責任。」

（未完待續）

20070127

《backpacker1947-darkgreen原創小說，嚴禁抄襲、轉貼，謝謝！》

個尖叫：什麼責任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