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燦然的笑臉詢問地瞥向老者，老先生原先還繃緊嚴肅的臉，在見到女郎後立時柔和下來：「妳來啦，菲菲。」笑紋佈滿老臉：「來來來，我給妳介紹一下妳私下仰慕了好久的潘士敏。」

老先生半轉臉對士敏呵笑：「這可愛的小姑娘芳名李菲菲。菲菲，這就是潘士敏。老伴，」輕握直衝著眼前男女笑咪咪的老太太手臂，老先生笑道：「來，妳要吃紅燒豬腳，總得教教我怎麼做吧。」

有那麼一剎，老太太似乎有點恍神，老先生堅定地又重覆了一遍，她才眨眨眼回過神來。「喔，好。」對菲菲一笑：「等妳姐姐回來一起吃飯噢。」

「當然。」女郎燦笑不減：「菲菲最愛吃黃爸做的菜了。」目送兩老消失在門後，女郎的笑容跟著黯淡下來，回頭對士敏勉強一笑：「我們去巧燕姐房間吧。黃爸特地把空間留給我們，就是為了方便我說話。」

走在往巧燕房間的熟悉過道，士敏滿腹疑雲。

黃老師何時成了黃家大廚的？以前他只懂得埋首書堆，連燒水都不會呀。而且，師母看來有點不對勁，說話顛三倒四的還——

士敏的思緒在踏進巧燕整齊的閨房時停頓，五臟六腑全絞成難以承受的痛。

入眼全是他熟悉到不行的裝潢擺飾。梳妝臺上有巧燕作弄他時往他身上噴的同一瓶香水、牆角單人沙發旁小几上放著他送的一對非洲醜娃娃和一本書、沙發旁牆面掛著的相框裡是他有天下雨閃機車時差點摔個狗吃屎的窘狀、另一邊牆角放著巧燕心愛的鋼琴、那張床……那張床是……

天啊……士敏閉上了眼。

以為悲哀的傷口早已癒合，如今它卻以排山倒海的力量撕裂脆弱的疤痂。心在淌血！士敏知道自己的心正在淌血，因為眼前所感受到的，正是當年逃往美國時的痛不欲生……

「這個房間帶給你的不應該是哀傷吧。」菲菲冷靜的聲音每個字都清清楚楚，入耳卻似隔著層層石牆般遙遠、模糊，隔了好一會兒，士敏的大腦才接收到這句話，同時拚湊出每個字組成的意義。

「我們出去。」士敏掉頭轉身，「太殘忍了。」哽咽低喃著，手握門把就待開門。

「你醒醒吧。」李菲菲不改冷靜：「我剛才說的話你沒聽到嗎？我再說一遍『黃爸特地把空間留給我們，就是為了方便我說話。』我們其他人可沒你好命，可以一個人躲到天邊享受獨舔傷口的樂趣。」微吁口氣，菲菲語調軟了些：「潘大哥，我確實有許多話要跟你說、有許多事要跟你商量。這些話這些事，很可能你會承受不住，你要不要先坐下來？」

士敏面對門板的身體有些僵硬。

太不可思議了。背對著說話的人，他五感僅使用到聽覺，立時感到了一股愉悅的熟悉感——盡管聲音不同，那語氣和腔調分明就是巧燕。士敏旋身瞪視有雙明亮大眼的年輕女郎沉聲道：「妳到底是誰？」

一抹哀傷閃過菲菲年輕的臉龐，眼神短暫離開士敏又堅定的跳回穩穩回視並沉著回答：「李菲菲。巧燕姐曾以說話和彈鋼琴陪伴我五年的盲眼血癌小女孩。」

士敏疑惑地看著那雙明亮大眼。如果巧燕曾捐贈骨髓救了這女孩的命，顯然又有其他人捐贈了眼角膜。有的人，就是好運。

「巧燕姐不止救了我命也給了我光明。」

好一會兒這句話才進入士敏大腦，指尖推一下眼鏡好看清眼前女孩的表情：「巧燕的眼角膜？」

「是的。你看到的李菲菲，是因為擁有巧燕姐的骨髓和眼角膜才能健康地站在這兒說話。」

「巧燕的？」士敏挨過了一陣暈眩，貪婪地瞪視菲菲雙眼：「巧燕的眼晴？」

「不，是巧燕姐的眼角膜，眼晴是我自己的。我唯一比巧燕姐漂亮的就是這雙不需要用假睫毛的大眼晴。我也沒近視。」

士敏聽而不聞，著魔地緩緩走近女郎伸手輕觸大眼晴眼梢：「巧……燕……」哽咽的低喚牽出了被遺忘了許久的水氣。透過模糊淚眼士敏看到的不是大眼晴，是那雙總閃著笑意的頑皮眸子。「巧燕，巧燕……」水氣逐漸凝成水珠，鏡片後，積壓了十三年的痛終於訴諸淚水順著臉頰傾瀉而下。

（未完待續）

20070121

《backpacker1947-darkgreen原創小說，嚴禁抄襲、轉貼，謝謝！》

個輕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