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這種氣氛是孩子不熟悉的，可惟鳴咽出聲。
　　
　　「小乖？」男人叫著可惟的暱稱，像是這才發現她在屋裡：「小乖……」低頭看看手中幾乎被他捏斷的百合花長梗，他單腳曲膝脆在女孩眼前，拉過她小手，臉色柔和聲音輕緩道：「小乖，美麗的公主，我……」吸了口氣，卻仍不順，嘎聲道：「恭喜妳今天成為…小女人了……」花朵塞進女孩手中，輕擁她肩，冰冷的唇在她額上印下一個祝福，低喃道：「妳是每個父親的驕傲，可惜我……」
　　
　　「爹地…爹…嗚嗚…」女孩淚如雨下。
　　
　　可惟一直夢想有天爸爸會像叔那樣抱她親她，現在她得著了，可是，她卻從沒覺得爸爸像現在這麼遠過。
　　
　　可惟想抱爸爸，他手好冰，唇好冰……但她只會哭。
　　
　　冰冷的指尖捺過粉頰上的水痕，子祺苦笑：「為我流下的淚……」站了起來，他將大束玫瑰遞給如同被點了死穴的女人：「對不起，花有點被我弄壞了……生日快樂。」沒啥笑意的輕笑一聲：「反正沒我，妳一定更快樂。」
　　
　　見女人仍驚呆著，很本不知道要去接花束，子祺將花輕放在精美餐桌布上，再環視一下客廳四處，眼神終於跟另一男人相會。子祺苦笑：「好吧，我認輸。老婆、女兒，全還你了。我這外人……算了，我去收拾點東西就——」
　　
　　這番話，就像是瞬間射出的子彈，同時射中三人。
　　
　　「羅子祺！」方季鵬暴喝：「話說一半，你給我回來！」
　　
　　子祺在房門口止步、旋身。劇烈起伏的胸膛、繃緊的臉、抽搐的嘴角——他已在臨界點。
　　
　　幾不可察的搖搖頭，子祺微垮下肩：「說什麼？」蒼涼的一笑，笑意卻中止在唇角：「我能說什麼？」指指呆滯的女人，哭泣的女孩：「這麼多年了，這麼多年我在你們三人中還是顯得格格不入……真傻！」
　　
　　子祺搖頭…再搖頭：「再怎麼付出再怎麼愛都不夠，她愛的永遠是你。」挫敗的眼神正視另一男人：「認識你這麼久，久到都不記得有不認識你的時候，但我…畢竟是不認識你。我不知道你為了什麼，承蒙你好意把她們給了我十二年……夠了，我承認失敗，全還給你，全……」牙一咬：「全還你了！」
　　
　　「你……」方季鵬面無血色，喉結上下滑動著，半天才擠出聲音：「你…你從沒收到我寄給你的信嗎？」每個字都用盡了他全身的力量……太可怕了……「高中時一封，大…學畢業時…一封。」
　　
　　子祺有些不耐，漠然道：「什麼信？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從來不收任何信。」
　　
　　「Oh my God……」這回答帶來的衝激太大，小方頓感彷如被猛地抽光血液，整個人失了重心，一手不自覺的按在胸口——這回答也像射中心臟的子彈。「他不知道…」小方低喃自語著，摸索著身後椅子，一屁股跌坐下去：「天啊，他不知道……」
　　
　　漠然看了一眼失了魂的男人，子祺事不干己地欲掉頭回屋——
　　
　　「爹地……」可惟大哭出聲：「爹地，你……這樣子，我好…怕…嗚嗚…」
　　
　　這才是折磨！
　　
　　子祺轉身，心似刀剖，痛楚萬分：「小…乖…，我——」

       女孩尖銳的哀哭震醒驚愕呆愣的小葉。這會兒，大腦才一開始恢復功能，立刻見到站在臥室門口的男人。這個男人。他們的臥室……「你敢這麼說！」
　　
　　「小葉！」男人驚愕住。
　　
　　子祺沒見過妻子這種模樣，粉拳緊握，渾身劇烈顫抖，一雙總是流轉著笑意的明眸如今像——像在噴火。

　　再怎麼樣，這也是他抵死愛了二十多年的女人，他不能不擔憂：「小葉？」
　　
　　狂亂的眼神四掃，一把抓起桌上花束：「你敢這麼說！」尖聲叫嚷著，小葉三步衝到男人跟前，拚了全身力氣將花束當巴掌，狠命掃過男人驚訝的臉——這張該死的臉，俊美如阿多尼斯，卻老隔離自己在十里八丈外——只除了在床上……小葉再尖叫：「你混蛋王八蛋，敢這——」
　　
　　「小葉！」顧不得左頰像被千根細針劃過，驚訝的子祺一把奪過凶器往旁邊一丟，雙手抱緊妻子，一下失了方寸：「小葉！」
　　
　　可惟嚇壞了！
　　
　　大人都是在騙人。可惟止不住雨淚，不斷地抹掉淚水，來回看著爸媽。爹地不喜歡媽咪，不喜歡她……爹地要走，媽咪打他……抽噎著，可惟透著淚霧看向仍然呆坐一邊的叔叔——騙人！爹地討厭她才會說她是小方叔叔的孩子，大家都說她的臉型口鼻跟爹地一模一樣——
　　
　　「小葉！」子祺焦慮的聲音陡地揚高八度：「停止，妳這樣會傷到自己的……停下來！」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你混蛋……為了我自動投懷送抱，你作賤我……瞧不起我……」小葉邊哭叫邊掙扎：「你只有在床上時把自已給我……你你走好了，走，你走……」
　　
　　「小葉！」太驚訝了，手勁一鬆，被妻子用手刀狠切向他腰際，痛得猛吸口氣，立刻再收緊手臂：「在胡說什麼妳……停下來！」
　　
　　小葉瘋了，扭不脫，打不動，抓不著，她就咬。
　　
　　「啊——」子祺慘叫：「停下來，小葉，我愛妳呀，我做得還不夠嗎？妳不愛我的呀！」
　　
　　「我幹嘛要稀罕一個只在夜裡把自己給我的男人，啊？你說！」小葉怒不可遏，氣急攻心：「你活見鬼愛我……去，去把你東西拿走，我不要你了，我受夠了……」拚盡全力，小葉“拖”著男人往屋裡拽。
　　
　　「小葉！」子祺抓緊了一句話：「什麼『自動投懷送抱，作賤妳』，妳不愛我，我知道的呀，一直都知道呀——」
　　
　　「呀——」小葉尖叫，完全失了理性：「知道知道知道，你走，你走，不走我殺了你！」
　　
　　「小葉小葉，求妳，我走，妳別這樣……」妻子的嘶啞尖叫，瘋狂扭打，反而讓子祺整個思維清明起來。這女人，從來就以她明朗無偽的個性吸引著他，這般極端情緒化的歇斯底里，不像她。
　　
　　緊抱著妻子，匆促間，子祺不禁自問：哪裡弄錯了？腦中千迴百轉，採取了本能行動，將小葉雙手用力反剪到她身後，以單手抓緊，另一手抬起俏麗下巴冒險覆下——
　　
　　「唔——」小葉由激烈反抗慢慢軟了下來……熟悉的臂彎，熟悉的氣息，熟悉的唇，她生命中的最初和唯一……小葉開始嗚咽。
　　
　　「對不起對不起……一定是我弄錯了，我該死……」一句一個吻，四散在淚痕狼藉的臉上。
　　
　　「你……瞧不…起我…恨我…」小葉抽泣：「你媽計劃…你去英國…牛津…懷了孩子…你只好……你恨我……再也不帶我去跳舞……」
　　
　　子祺瞠目推開懷中人兒：「在說什麼？」雙目急切地搜尋妻子表情：「妳跟小方好成那樣，」急，急，急，子祺整個人亂了：「紅鞋是他挑的，妳去，妳去找我那夜……我全知道的…妳們倆喝酒到半夜，妳才……天啊，我全受了，愛你愛到我當傻瓜都甘願——」
　　
　　「嗚……爹地…」爹地在大叫。爹地從沒大叫過。可惟來不及擦眼淚，媽咪哭了，媽咪從沒哭過……
　　
　　女孩的嗚咽穿透子祺昏亂的神經，驚覺到大人的吵鬧對孩子會造成何等傷害，視線掃到與自己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倔強下巴，再憂傷也上彎的唇角……子祺閉上眼——我瞎了眼！
　　
　　「小乖妳站著別動，不要怕——」一把將妻子拉進房，子祺“砰”地關上門！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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