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友JK Tsai在「父愛沒有缺席」http://blog.udn.com/daidai1/6183483中留言說我「四姊是否想太多？」表示其實憨憨過日子就好。勸勉的話，讓我很感激，也感觸良深。

從小，我家的娛樂除了打球、打橋牌，就是看書。

看書這件事，在我家是「全家運動」，從諸葛四郎的漫畫書、文星雜誌、金庸武俠小說，看到幾乎所有的新潮文庫書。

手足一個個看書都看到入迷，飯可以不吃，覺可以不睡，氣得老媽多次叫不動我們時，只好動手撕書、丟書，我們卻還是執迷不悟。書，對於我們，不是生活必需品，而是已化為我們每個人身體的一部分。

母親過世，在家停棺一個月，大姊去書店把整家店裡的書幾乎都搬回來了，大家邊守靈邊看書，喪事結束，把書分一分，各自帶回家。

很多人把書當裝飾品，我們家不是。手足家，書牆處處，哥哥家連衣櫃都拿來放書，都是讀過的。

書蟲長大裡的我們，四姊更是異數，她讀書總可以消化吸收，不像我能力不足，又愛囫圇吞棗，讀書都讀到「背後」去。

我們家手足六人，分成兩組，大姊、大哥與四姊是天資聰穎天才型，其他三人則是勤以補拙努力型。

大姊從小沒補習過，不愛唸書，整天都在外面趴趴走，媽說，她每次的回家都像是「失而復得」。高三下，四周的親友嘲笑她大學一定考不上了。大姊不服輸，決心考給那些看不起她的人看，隨即收心讀書，一考就考上台大法律。

大哥也沒補習過，閒書看到驚天動地、泣鬼神，不是被二姊抓到他在租書店找我媽去抓人而跑給我媽追，就是被我逮到他躲在神明桌下的角落看書看到睡著，這樣的人也能考上台大醫科。

四姊也不愛補習，也沒拜師學過畫，大二下，突然想考美術系，休學重考，學科、術科一舉通過，考上師大美術系。

也就是說，四姊這組人乃天資聰穎、事半功倍型，看書當然也異類，專找冷門看，「新潮文庫」的哲學書籍一本本吞吃，思考方式與大眾不同，很不屬世，看輕物質享受，覺得人生不能渾渾噩噩，思考必須有點層次。

我不是說重視精神層次不好，只怕高處不勝寒，在真實的人際關係中，產生無法與人交流的空虛感。

四姊便多次跟我提到那種挫折感。說她和有些朋友聊天，對方談的都是賺錢，玩股票，吃喝玩樂，對方還取笑四姊書幹嘛讀那麼多？說精神提升能當錢用嗎？能吃飽嗎？還不如閃亮亮的錢來得實際呢！

這種經驗我也有過，有位朋友就愛說我理工學位是白念的，不好好賺錢，寫甚麼文章，記得在報上副刊看到我一篇文章「那個夏日午後」http://blog.udn.com/daidai1/2233664還特地打電話來跟我說，說根本不知我在寫甚麼？

我可以理解那位朋友的話。那位朋友從小失父，一直為生活奔波。在他以前的生活裡，賺錢都來不及了，還有甚麼時間或精力讀甚麼閒書？追求甚麼精神層次？他的生活規劃與目標是賺錢再賺錢，吃一頓美食絕對比看一本好書實際得多。

因為朋友早已習慣追求物質生活的模式，所以，即使他早已不必再為生活奔波了，對他而言，眼前的生活仍然就是吃喝的問題，物質生活乃王道，看甚麼書？逛甚麼畫展？不如吃一頓飯，注意股票市場，繼續多賺上一筆錢！

這種生活，說真的的，沒甚麼不好，也很能帶給人快樂，我甚至羨慕這種生活的單純：該賺就賺，有錢就花，甚麼都不必多想。

說真的，其實我們家的人也沒有特地要去追求甚麼精神生活的。只是從小看著那些書長大，不知不覺就會去想一些形而上的問題，想寫些甚麼，要畫些甚麼，想追求一些物質以外的生活意義，喜歡「胡思亂想」，甚至一旦離開這些，便莫名其妙地有種「在喧天鑼鼓中的寂寞中掙扎」的空虛感！

何況，我也怕那種「走火入魔」的危機的！

是的，走火入魔，我覺得一旦書看太多了，腦子裡塞進太多東西，吸收過雜，自己又未能即時整理，尤其吞食太多鑽牛角尖的哲理書籍後，很容易把自己迷失在書的象牙塔裡，走不出來。

我記得，有一陣子，四姊便是書看太多了，尤其是祈克果的，讓我一旁擔心，終至無助地大喊「讀書無用論」，把姊有關祈克果的書都拿去丟垃圾桶，還要求自己不去接觸那些書，深怕重蹈覆轍。

當然，很多事都應該是中庸之道的，過猶不及，看閒書也當如此。

然而，知易行難啊！尤其像我們這種從小就「被洗腦」的人，要丟棄早已建立的讀書習慣與思考模式，不像脫下一件衣服那樣簡單，可以說不穿就不穿了。

看書這件事，我個人倒好，因為我理解力不行，記憶力也差，即使感性還夠，對書狼吞虎嚥後，吸收的畢竟有限。

四姊不同，她是海綿，理解能力一等，吸收力嚇人，看甚麼，消化甚麼。

記得有一次我陪她上書店，我們看到一本有關黑洞的書，那時我剛轉理工科，便拿起來看，卻看得一頭霧水。四姊過來接過去，看沒多久就跟我說那本書太有趣了，開始跟我講解甚麼是黑洞等等。同樣是第一次接觸，我跟姊的理解力完全不同等級。

也因為如此，在受到許多哲理書籍的影響下，姊的思考模式裡，精神世界的規劃是很重要的，認定人生該有層次，除了活在吃喝玩樂的物質生活裡，也應深思人類文明的問題，認定我思故我在，人的存在不只生存、生活，還要發揮潛力，自我實現，有些「生命」的意義。

只是，追求這樣的生命，值得嗎？

我不知道，我沒有答案。

我只知道，看著那些追求「我思故我在」，把喬斯坦‧賈德（Jostein Gaarder）蘇菲的世界（Sophie’s World）不時放在腦海裡的人，我會心痛、會心疼，因為這種人的心靈注定要多受一點苦。

然而，這種人是存在的；過去很多哲學家是這樣生活過來的，當今也有很多人正如此生活著，將來也應該會有不少人選擇這種生活的。

只是，擁有這樣的生命，會比「憨憨過日子」快樂嗎？

我不知道，也依然沒有答案。

只知道有些人因為太早走上這條路，太習慣了，走不回去了，像四姊，注定要有受苦的靈魂。

只知道，有些人，雖也很早就走了，但資質不夠，還能遊走精神與物質之間，過著世俗的生活，即使有時仍會「胡思亂想」，但還能憨憨過日，像我。

只知道，更多的人，正如網友Jk，很聰明地早就開始「憨憨過日子」，而且真的一直過得很快樂，一家人生活美滿，教育出來的子女也都有成，更重要的是，還能帶給四周人快樂，分享他單純的快樂，這種人是幸運的。

所以，慎重地早一點選擇你想要過的生活與生命吧，如果你現在還能有所選擇的話。

當然，不管你怎麼過，對當事人而言，都必有利弊，也必有各自的堅持。

生存、生活、生命，好或壞，沒有定論，讓我們互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