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8 裂痕

晨曦透光，溫暖氤氳，光束照亮床上一對男女。兩人緊緊相擁，似乎不受四面溢進的陽光侵擾，依舊沉浸在甜美的夢裡。

羅倫斯先是皺眉頭，最後不甘願的睜開眼睛，印在他眼簾的，是一雙嫵媚大眼。

｢早安！｣他嘶啞的道早，並發出嗯的一長聲，順勢翻身。

懷中的女子只是輕輕的笑，輕巧的爬起，俯視著他。

｢別這麼看我！這樣會害我不想起床！｣羅倫斯說完後用手臂擋住自己的眼睛。

蒂娜只是繼續盈盈笑著，隨後躺進羅倫斯懷中。

｢那就不要起來吧！｣她調皮的說道。

這時換羅倫斯坐起身，一邊撫著懷中的髮絲一邊說。

｢這可不行！第一天就遲到我會被漢斯罵的！｣

｢別管他啦！｣蒂娜像小孩子般的鬧起彆扭

他輕輕推開懷中的身體，清楚看到那張美麗的臉後，溫柔說道。

｢我回來會補償妳的！｣說完他拍拍她的頭。

雖然不情願，不過蒂娜也只能妥協。她嘟起嘴後，又埋進羅倫斯的胸口，慢慢的說著。

｢不可以太常這樣喔！我不喜歡工作狂！｣

他笑了笑，接著以一個吻當作回答。

兩人用完早餐後一起離開家門。為了之後行動上的方便，羅倫斯決定開蒂娜的車去上班，但昨晚因為一點原因，蒂娜的車沒有停在羅倫斯家中，所以今早兩人必需走一小段路到車子的所在地。

兩人並肩前進，彼此之間說說笑笑，沒有任何事物可以打斷這美好情感。

｢你今天早上有看見信嗎？｣蒂娜問道。

｢信？｣

｢好像是從呼倫貝爾育幼院寄來的，上面寫你的名字，應該是給你的！｣

羅倫斯臉色暗了下來，沒有答話。

一旁興高采烈的蒂娜沒有察覺，繼續滔滔不絕的說著。

｢你該不會因為我不想要生小孩，所以決定要領養一個吧？｣

羅倫斯被她的問題給拉了回來，只是苦笑的看著她，沒有回答。

｢有一兩個小孩我也可以接受！不過在想這些之前，我們的婚禮似乎應該優先討論！｣

蒂娜半玩笑半的責怪，暗暗指責他還沒有求婚就想把她娶回家。

｢其實我之前看到那間育幼院在募款，所以捐了一筆錢，那封信大概是感謝函吧！不過既然妳說出婚後願意領養，那我該跟他們繼續保持聯繫了。｣說完，他望向因為會錯意而臉色緋紅的蒂娜。

看見找不到臺階下的她，羅倫斯愛憐的撫著她的髮絲，溫柔的說著。

｢再給我一點時間好嗎？｣

｢恩…｣她默默的點點頭，什麼也沒有多說。

｢謝謝妳！｣說完，羅倫斯火熱的唇吻向她，蒂娜順勢將手搭在他肩上，用吻表達她的原諒。

兩人深吻許久後，互相對望著，好像剛剛的小爭執在一瞬間融入之間的愛情裡，淡化，最後消失。

｢走吧！要遲到了。｣蒂娜說著。

｢恩。｣

兩人繼續移動著腳步，一面相視而笑。

蒂娜原先勾著羅倫斯的手臂，緩緩脫離，最後假裝無意的牽起他的手。她望向羅倫斯，果然在他臉上出現不自然的反應。羅倫斯輕輕的掙脫相扣的手，摟向她的腰，如沒事一樣，繼續溫柔的微笑，輕聲說道。

｢走吧！｣

｢恩…｣她沒有多說，只是讓剛剛的不自然，在他的溫柔裡隨風而過。

鵝黃色的燈火印在牆上，一個黑色人形剪影像藝術品一樣貼在牆面。剪影的主人像雕像般一動也不動的坐在沙發上閱讀著什麼，而桌面是一個拆閱的信封。

他對蒂娜說了拙劣的謊，卻不明白意義何在？只是聽到身後的過往像毛衣線般不斷被拉扯出來，他都會下意識的用許許多多的謊言掩蓋。他相信蒂娜不會在意他的身世，當然漢斯更是對他的過往沒有興趣，他在意的是他的才略、聰明和野心。

他嘆了一口氣，將詳讀完的信放回桌上，再順勢的倒回沙發。

羅倫斯輕輕閉上眼，心想今天勸蒂娜回家果然是對的，不然她要是好奇起來，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信是一直有和他聯絡的修女寄來的，自從他從育幼院離開，修女就不斷的寄信問候他的狀況，也為他捎來他兩位摯友的消息。

修女告訴他，凱恩和席琳完成學業後已經正式離開育幼院，不過兩個人常常回來看看他們，也總是會問到自己，叫他無論如何都要試著聯繫看看。

時隔六年，自從他踏出育幼院的大門，他就像斷了線的風箏，再也沒有出現過。他知道這樣的自己很不懂得惜福和感恩，對於孤身一人的自己，不該隨意扯開這段小時候的羈絆，但他知道，他這麼做的理由，全都來自他的自卑。

他愛他的朋友，甚至把他們當家人，不過他們不知道，羅倫斯卻厭惡自己是孤兒的事實。從小到大，他比別人幸運能夠較早進修學業，但就算如此，學生時期的他還是形單影隻，不是他孤僻，而是身上的孤兒標籤就算用再多的滿分也洗不掉。他無形的為自己感到丟臉，又對總是出現在校門口的凱恩和席琳感到煩悶，雖然他口裡不講，但他知道，那些有親人的同學們就是把這兩位朋友當成笑柄。

他知道可以置之不理，但他還沒有成熟到對這一切不去感覺、在意。

十二歲的他，理解友誼的可貴，也對身為孤兒的自己和朋友們感到羞恥，但還不能悉知這兩者的碰撞，稱為人性。

十二歲那一年，他頭一看見自己的心…有一部分是黑色的。

羅倫斯一如往常的的走進公司，才剛進辦公室，秘書就佇立在他面前，開始向他報告。

｢羅倫斯先生，稍早史帝文･瓊斯先生請您過去找他一趟！｣

｢知道了！你幫我給個電話，說我五分鐘後到。｣

語畢，他馬上站起身，輕輕調整一下領帶後，不急不徐的走出門口。

只見身後的秘書微微的行個禮，隨即轉身拿起電話。

一切就如他預想，史帝文先生的秘書早已站在外面等候。確認身分後，畢恭畢敬的開始帶路。

他們先是走進一扇門，眼簾映入了一大張辦公桌，卻沒有人坐在那裡。他望向身旁的秘書，只見他自然的拐近身旁的走道，繼續往前直走，到盡頭後才停下腳步。

秘書禮貌的敲敲門，對裡面說道。

｢史帝文先生，羅倫斯先生到了。｣

｢請他進來！｣裡面一個低沉的嗓音回答。

只見秘書為他轉動門把，原本像終點的門面後頭出現一個小房間，史帝文就坐在裡面。

他微笑著，小聲說了聲｢快請進｣。

羅倫斯也露出了善意的微笑，大步的往前走，直接在他對面坐下。

史帝文瞅了一眼，秘書像接到指示後離開了，確定萬無一失後，史帝文才將視線轉向羅倫斯。

｢沃比克先生之前提過，要讓你負責擴建地的事情，你應該沒忘吧？｣

｢當然！｣回答後，羅倫斯自信的笑了一下。

｢我就直接說吧！擴建地基本上是我在統籌的，所以按照舊有的制度下，實在也很難找個好地方讓你發展，不過看在漢斯先生的臉上，我自然是要照顧你的。我選了一下，有兩個案子應該很適合你，你看一下吧！｣說完，他指了指早放在桌上的兩個白色資料夾。

羅倫斯很快翻開資料，認真的詳讀，一旁的史帝文則繼續說道。

｢這兩個地方雖然位在國內，但在勢力的佔領上卻很重要，是不容許失敗的。兩個地方目前都已經圈出大至的範圍，但真正的地點還沒有決定。差別在於，一個位於城內，房屋眾多，處理上比較棘手。另外一個就方便多了，百里城郊只有十幾戶房子，解決上也不會特別麻煩，怎麼樣？我想你應該知道怎麼選吧？｣

羅倫斯露出自信的微笑說道。

｢當然！我已經想好了。｣

史帝文聽完露出了解的笑容說著。

｢果然…｣

｢我兩個都選！｣羅倫斯打住他的話。

｢兩個都選？｣史帝文不敢置信。

羅倫斯自信的笑著，看向史帝文回答道。

｢是的！我兩個都選！｣

｢兩個都選太冒險了！我知道你剛進來想要有點成績，但量力而為吧！不要太過著急最後弄得自己一身泥濘！｣

｢史帝文先生，我並沒有急，這是我仔細評估後的結果，我有萬全的把握！｣

｢就算你這麼說，對我來說太冒險了！你還是選一個吧！我對沃比克先生比較好交代。｣

｢我想漢斯先生也會支持我的決定，我有十足把握，還請史帝文先生放心。最後成功我不會忘記史帝文先生的！｣

｢如果是漢斯先生的話那我還可以賭賭！你真的有把握嗎？｣

羅倫斯沒有說話，只是炯炯有神的眼睛看向史帝文，讓他說不出話，最後索性答應了。

｢哈哈！｣漢斯先生爽朗笑聲敲醒沉默的晚餐時間。

｢你果然很有膽識！｣說完，又繼續放聲大笑。

｢老公！別顧著笑，先吃飯吧！｣一旁的漢斯夫人溫柔說著。

在這裡，漢斯夫人的面孔是屬於比較特別的。魅惑的鳳眼，加上紅潤的桃唇，烏黑秀髮，是一副完美的東方臉孔，和一口流利英文撞擊，產生一種美感。

｢是！親愛的！｣漢斯先生親暱的回應後，終於拿起餐具開始用餐。

｢羅倫斯！你也不要客氣！｣漢斯夫人也招呼羅倫斯。

｢非常謝謝您！｣

羅倫斯回應後，將頭轉向身旁正用餐具捲著麵條，不發一語的蒂娜。

｢怎麼了？吃不下嗎？｣他溫柔的問。

｢今天見面你就和爸爸談公事，你說我吃的下嗎？｣蒂娜不滿情緒全寫在臉上

｢抱歉！我可能太興奮了。晚上和我一起去兜風好嗎？我保證只會看著你，什麼公事都不會說的！｣羅倫斯溫柔的道歉，蒂娜卻不答話，依然生著悶氣。

｢蒂娜！羅倫斯今天表現的那麼好，妳這樣掃他的興可是會讓他討厭的！｣

漢斯先生也開始勸起女兒，但她卻沒有答話，只是將頭別過去。

｢我不會討厭她的。｣羅倫斯說完後，輕輕將手搭向她的肩。

看到此景的漢斯夫婦笑了笑，內心覺得無比感謝，希望這種快樂可以繼續下去。

涼風吹撫，舞弄蒂娜輕柔的髮絲。鼻尖觸著海味，浪花沙沙聲不絕於耳。

羅倫斯一手搭上她嬌小的窄肩，溫柔問道。

｢還在生氣？｣

只見蒂娜依舊不說話，沉默的別過頭去。

羅倫斯輕輕拉近兩人距離後，開始沉默，望著前方因夜晚而顯略白的浪濤。

海風繼續吹撫，浪水拍岸不斷演奏，對比兩人的無聲。

過了很久，生氣的蒂娜終於緩緩開口。

｢我這麼不給你面子，你都不生氣嗎？｣

｢我說過我不會生你的氣。｣羅倫斯輕輕說著。

｢如果掃你的興我跟你道歉，但你剛加入高層就著麼忙碌，連一頓飯也滿口公事，你知道我不喜歡！｣

｢抱歉！我以後會注意的。｣羅倫斯溫柔的安撫。

聽見羅倫斯的道歉，蒂娜終於看向他的臉，如她所料的，羅倫斯一臉平靜，面向著海。

她嘆了一口氣，心裡想著。

｢這個男人什麼都好，卻從未讓人看見他真實的情感，就算她表現的在嬌縱，也未曾掀起他內心的波瀾。｣

想到這裡，蒂娜同時升起不安和不甘心，她慢慢的滑動自己的手臂，試圖牽起羅倫斯的手。

當她輕輕握住，蒂娜望了他一眼，只見羅倫斯溫柔的抽出手，順勢的搭上她的肩。

羅倫斯的舉動讓蒂娜整顆心無力了起來。她看著依然溫柔的微笑，及漸漸傳來的體溫，卻無法填足內心的空洞。

一切都很順利。

羅倫斯看著手中的資料，露出隱約的微笑。

先前拿到的擴建地企劃案處理的很完美，雖然有些住戶還需要時間說服，不過同意數已達到九成多，剩下堅決反對戶也沒有特別有勢力的地方，離最後完成只是時間的問題。

他開心的闔上資料，試圖閉上眼穩定情緒。

一陣子過後，他張開眼，瞥到桌上的相片。蒂娜迷人的微笑還有媚惑的雙眼映入眼簾，讓他想起昨晚發生的事。

｢應該還在生氣吧？｣他小聲念著，接著凝視照片中的臉半晌後才回過神來。他拿出手機，給蒂娜傳了訊息，便繼續埋頭工作。

這是一頓異常安靜的晚餐。

蒂娜安靜的用餐，羅倫斯則靜靜的一旁照料，眼前的食物一口也沒動過。這是他們兩人吵架時的模式，正確來說，是蒂娜生氣時的模式。

｢我幫妳叫了甜點。｣羅倫斯溫柔說完後，將手上折好的紙巾遞給她。

｢我不想吃。｣蒂娜冷冷回答。

｢親愛的，別再生氣了好嗎？｣

｢我沒有生氣…｣她口氣平靜，卻仍然沒有看向羅倫斯。

｢如果沒有，就吃口甜點吧！｣

蒂娜望向羅倫斯，嘆了口氣後說道。

｢你真的不知道我為什麼生氣嗎？｣

｢我當然知道妳還在生昨天的氣，所以拜託讓我今天補償妳好嗎？｣

蒂娜聽完後露出苦笑，又嘆了口氣後，才拿起桌上的叉子，吃了一口蛋糕。

羅倫斯淺淺微笑，再度遞出蒂娜剛剛未接過的餐巾紙。

蒂娜優雅接過，輕輕擦了擦嘴，最後把東西放下，再度看向羅倫斯。

｢我們談談吧！｣她下定決心。

｢當然可以！妳要談什麼？｣羅倫斯靠向椅背，笑著。

他很清楚這是蒂娜談判的技巧，就像漢斯先生一樣，他們從來不吵也不鬧，卻會讓你明白，這段關係誰是主人，最後讓人自然的服從。

當然，他和蒂娜相處很長一段時間，清楚對蒂娜來說這是溝通，他也見怪不怪。

｢你是真的愛我嗎？｣蒂娜問。

聽見這天下女人都會問的問題，他用溫柔的口吻說。

｢我不懂妳為什麼這麼問？妳應該知道答案不是嗎？｣

｢我不知道，我沒有把握。｣蒂娜無奈的說道。

羅倫斯伸出手，用他大大的手掌包覆住蒂娜的，輕輕開口。

｢妳可以不用懷疑，我是真的喜歡妳。｣

蒂娜瞇起眼，緩緩轉動自己的手，最後和羅倫斯十指相口，望向他。

不出所料，羅倫斯不到一秒就掙脫了。

｢為什麼？｣蒂娜不解的問。

｢蒂娜…別這樣！｣羅倫斯有些心虛。

｢我不要！我要你現在告訴我！｣

羅倫斯看著她，沉默半晌後，乾燥的喉嚨才慢慢吐出｢對不起｣三個字。

蒂娜有些不可置信，最後冷冷問了一句。

｢你真的不講嗎？寧願被我誤會也不講嗎？｣

羅倫斯深情凝望，口裡帶著些許無奈解釋。

｢沒有什麼特別原因…別在意好嗎？只是單純不習慣，我會用別的東西補償的。｣

｢如果我不要呢？｣蒂娜雙臂交叉於胸，一臉不容商量的氣勢。

羅倫斯不答話，只是靠回椅背，靜靜看著她。

｢我明白了！｣蒂娜冷冷說完，站起身頭也不回的離開，只留下獨自嘆氣的羅倫斯

燈光昏暗，黑暗裡只有一盞鵝黃檯燈，和電腦發出的白光。

羅倫斯的臉印上一片白，眼裡的瞳孔也透出光點。他專注著眼前的資料，時而抿嘴，不發一語。

事情如他預料展開，兩個建地收購的差不多，但今晚傳來的資料裡卻出現一個名詞，吸引了他的目光。

｢呼倫貝爾育幼院？｣他愣了半晌，隨即心中有如漸滾的沸水，慢慢翻騰。

他不可置信的滑動滑鼠，看見資料上端的標題－預計拆除用戶。

羅倫斯不自主的嚥了口口水，又將頁面滑回剛剛的地方。

｢怎麼會？｣他喃喃問著，無力的將自己埋進手掌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