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4 變的靠近

我睜大著雙眼，眼前的漆黑並未讓我不安，相反的，這是來到這裡來，首次覺得最安全的夜晚。我望向窗外，外面的月亮純潔而明亮，在黑夜中多麼難能可貴。對於最近緊閉窗戶的日子，可以算是一種奢侈。柔和的月光灑下，恰巧照在勞躺的沙發，睡去的勞沒有發現，就像一座完美雕像，靜靜沉睡在一座古堡，但他時時的呼吸聲，卻是讓人無限的踏實和放心。

我因為月光可以看見他沉靜的睡臉，出乎意料的，睡著的勞就像一個與世無爭的小孩，臉上的表情充滿平靜，卻又帶點無憂無慮。與他平日眉頭深鎖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我看著那張臉，心裡有些安慰。這個夜晚我了解到，他們的過往令人窒息。勞敘述的雲淡風輕，後面卻有許多後悔和淚水。在那樣的悔恨裡，卻必須時時刻刻四處逃命，這些種種都讓我不由自主為他們感到不捨。勞的睡臉讓我對上帝的憐愛無限感激，起碼在這樣的時空裡，他遠離身邊的是是非非，搭乘著夢境，去了一個未知的地方，而那樣的地方，或許是身心俱疲的他們，唯一的防空洞。

輕輕翻身，眼前再度浮出勞的臉，還有今天的字字句句。

｢當時我順利的從士身邊離開，繼續逃亡之際卻在路上遇到追殺我的人。那時我們在一家不算小的餐廳，他們沒有發現我。我本來要趁他們發現前逃走，卻覺得那群人的行為很可疑。不但每個人態度從容，還喝了很多酒。於是我決定留下來偷聽他們的談話，沒想到他們談論的內容令我當場背脊發涼。｣

｢他們說了什麼？｣我問。

｢我聽見他們在討論晚上要如何綁架士，然後嚴刑拷打逼出我的行蹤。當然過程很慘忍，妳不要聽比較好。｣

我聽了勞的話，不自覺得把曾經看過的小說綁架手法還有逼供的酷虐方式都想像一遍，內心不禁升起了不適感。尤其想到可能發生在認識的人身上，心裡的刺痛可以說是扎滿了整個胸口。

我有些口乾舌燥，卻還是繼續問道。

｢他們為什麼要對付士？｣

｢這是他們一貫的手法。他們通常不會直接對付目標，而是從身旁的人下手，好讓人不得不屈服。雖然我已經很小心了，但我想和士待在一起的時候，他們一定查出了一點蛛絲馬跡，才會向不知情的士下手。｣

他看了我一眼，繼續說著。

｢我知道他們計畫後，早一步的先把士帶出來。士當時什麼都不知情，硬是被我從他的房子給拉出來。他以為我瘋了，直到他看見自己的房子冒著熊熊大火後，才安靜下來。｣

說到這裡，勞停頓了。他的頭微微低垂著，俯瞰著自己著大腿，眼神裡凝視的卻是更深更遠的東西。

｢你還好嗎？｣我輕輕的問。

他看向我，露出的微笑含有一點淡淡的苦澀。

我不清楚勞到底會告訴我多少事情，但起碼現在還不是完結的時候。不過這期間他已經停下來數次，每一次的停頓都有著猜不透的深思。隨著他每一次的思考，後面的故事總是越顯起伏，不過這次是他停頓最久的一次，我等待他的開口，卻對他將要說出來的真相略顯不安。

一陣沉默後，他繼續說。

｢士的房子被燒掉後，我們決定暫時一起行動。我把所有事情全部告訴他，好讓他了解自己的處境。｣

｢他聽完的反應是什麼？｣我問道。

｢他一開始沉默不語，思考很久後，他告訴我，就算事先知道我狀況，他一樣會選擇伸出援手，救我這個決定他並不後悔。但他跟我不一樣，他只想要有安定的生活，然後快點有個自己的家。｣

｢好不像他的願望，我還以為他會許個環遊世界之類的遠大夢想。｣

｢對你們來說或許很平凡，但這個願望對每個孤兒來說，是每年吹熄生日蠟燭前，心裡必許下的祈禱。｣

｢對不起，我好像說錯話了…｣

｢沒關係，妳不用在意。｣

｢那你呢？｣我對勞的看法充滿好奇，他也曾經想要有個家嗎？

｢我…｣他欲言又止，讓我更加好奇，但我默不出聲，等他自己接下去。

｢其實我也不知道…這些東西對我都是奢望，我老早就不去想它了。｣他望著遠方後說著。

｢在你被追殺之前呢？沒想過這個問題嗎？｣

他沒有回答，只是繼續看著遠處，正思考著答案。

｢真的沒有也沒關係…｣我見他停了許久都不說話，想要自己了結這個話題。

｢有…｣

他的回答反而弄的我不知所措。總覺得自己問的問題真的很不恰當，心裡默默懊悔著。

｢對我們來說，家人不外乎就是有血緣的人或是法律上承認有關係的人，前者我們基本上放棄了。就算世上還有親人，知情的，只會把我們被丟棄的事實顯得更難堪；不知情的，如果自己尋著線找回去，接受的又有多少？血緣，在現實中其實並未如此有影響力。｣

他轉頭看著我，輕輕的對我笑。那種笑不是先前那種苦澀的笑，反而是一種豁達後無可奈何的笑容。

他繼續說著。

｢法律上有關係的人，除了領養就是長大後願意跟你共度一生的人。可惜的是，到了一定的年紀，基本上就不會有人想要領養了，這對我和士都不可能了。最後一個選項，說實話我曾經有過，也曾經嚮往過，但妳知道我現在這個狀況幾乎是妄想。｣

他平靜的說完，內心卻沒有這麼順利。看的出來他很努力在掩飾自己，而看見那樣的努力後我也不忍心戳破。但他口語中露出的悲哀還是讓我不捨，下意識的，我伸出手，在他背上輕輕的安撫著。

他看了我一眼，對我的舉動有些訝異，不過他也沒說什麼，只是安安靜靜的欣然接受我的安慰。

一陣寂靜後，勞看著我，我們倆對看著。我看見他的眼神相較於剛剛平復了一點，但還是擔心的問。

｢你還可以嗎？不行不要勉強。｣

｢我沒事，你不要擔心。倒是妳身體還好嗎？如果繼續說的話還要一段時間。｣

｢你講一半，我才真的會睡不著，你不用擔心我。｣我對他微微笑。

他看見我的反應後，也自然的瞇起笑眼，之後眼神又望向遠方，如沉浸在其中一樣，繼續娓娓道來。

｢我了解士的想法後，自然不多做勉強。我轉而關心他生活的狀況，還有席琳的情形。席琳和士小時後很要好，長大後也不意外的有些發展。只是我沒想到士竟然跟我說，他和席琳已經分手了，而且還好一陣子沒聯絡。｣

｢這件事士提過，他說他們有些誤會。｣

｢是這樣沒錯，不過我還是很驚訝，因為從小一起長大，看他們以前那麼契合的樣子，實在很難想像會有這種局面。｣

｢士有說過那些誤會是什麼嗎？｣

｢有稍微提過，但妳還是自己去問他比較好。我想他會很樂意講的，畢竟他把妳當朋友。｣他說完，淺淺一笑。

聽他這麼說，我露出笑容。我想，我能了解勞一點了，表面上好像漠不關心，內心卻比想像中還要細膩。他並不是因為顧忌我才不跟我說士和席琳的故事，而是他相信，比起聽自己轉述，士更希望由自己去和朋友分擔他的悲傷。勞相信士把我當朋友，所以同樣身為朋友的他，尊重士的選擇。我除了看出他們長久下來建立的默契和了解，也看出了勞對朋友的溫柔。而這樣的體悟，不禁讓我思考著，今天勞對我所做的一切，是不是因為他也把我當成朋友，才讓我看見如此柔韌的一面。

正當我一面思考的同時，勞又開始說起他的過往，我也無心想太多，繼續沉浸在勞的話語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