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只有兩個人

已經習慣早上醒來看不見晨曦，取而代之的是一盞鵝黃小床燈。每次清醒，總是分不清楚晝夜，只能憑自己的生理時鐘和牆上不停轉動的指針。

我輕輕一瞥牆上的數字，呻吟一聲後慢慢爬起，開始了新的一天。

我在這裡已經有兩個多禮拜了，這棟房子的結構我也差不多弄清楚。這裡共分四層，但主要生活的區域其實只有兩層樓。一樓基本上沒有任何東西，士曾說過那裡黑的連盞燈都沒有，叫我沒事別去哪裡。二樓則是我們平時吃飯的地方，三樓就是我們每個人的房間所在，這裡除了我們各自的房間，還有許多空著不用的地方，但士也告誡過我，沒事別亂跑，因此徹底打消我探險的欲望。至於頂層，就是我常去的圖書室，三層和四層的間隔很大，所以光看樓梯會以為上面還有很多層的錯覺。我在這裡忽然沒有緊湊的生活，每天早上醒來，唯一能做的就是下樓吃早餐，然後和士膩在一起。我總被當成士的研發餐點試吃者，或聽聽他以前在國外的生活。偶爾我會幫他整理席琳的衣物，但我還是不能靠近她。如果士沒有空，我自己會在這棟大房子裡四處亂晃，但我最常跑到圖書室的窗戶邊，享受著僅有的陽光。

至於勞，總是在開飯時不發一語，也不曾參與我和士。不過我想這和我也脫不了干係。畢竟我曾經看到，沒有我的時候，他們兩個還是可以開心的交談。

勞和我幾乎沒有交集，也幾乎沒有事情可以交流。偶爾在圖書室不小心碰見，他也總是很快離開。

有時候我會撞見勞和士會面色凝重的討論事情，他們看見我後，總是裝做什麼也沒發生。偶爾他們沒有發現我，我自己也識相的離開，因為他們有個小圈圈，那是我在再好奇，也不該踏進的地方。

這些日子就這樣，我努力抓著分寸，學習如何去壓抑自己，如何不要越過別人的界線，也學會了…怎麼樣與孤獨和無力共處。

 就如往常，我梳理好後走到樓下吃早餐，但今日卻不見士忙碌的身影，也沒看見他以往的笑容和永遠有朝氣的｢早安｣。唯一不變的，是在餐桌上的勞，他面前放了一杯茶正熱氣騰騰，桌上的書本讓他看得入迷。

我張望著，還是看不見士。勞則一如往常，繼續看著他的書。

｢士呢？｣

我好奇問。

｢他出去了，要兩三天才會回來。還有，那是妳的早餐。｣

他沒有抬頭，只是把話說完後繼續看書。我往餐桌看去，在我的位置上有個罩子，我打開一看，裡面有一小碗的沙拉和義大利麵，在麵的上頭，還有一些炒蛋。看到這些後我看著他，勞卻依然專注他的書本。在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情況下，我只好坐下來開始吃早餐。

｢妳要喝什麼？｣在我拿起叉子的瞬間，勞忽然問我。

｢什麼？｣我被他忽然的問題嚇到，導致我沒有聽清楚。

｢奶茶、咖啡和果汁，妳要哪一個？｣他換了方式問。

｢奶茶，謝謝。｣我沒有多想的隨便選擇一個，內心對他的舉動感到訝異。

他放下手中的書，很快走到廚房，不久端了一杯熱奶茶在我面前。

勞完全不理會我的表情，很快走回坐位上，繼續著他剛剛的部分。我感到有些堂皇，卻也束手無策。我再次拿起手中的叉子，隨意的叉起一塊炒蛋往嘴裡放，在那時，我吃到了熟悉的味道。我有點不確定的吃了一口麵，才回想起這個味道在哪裡出現過。

這是我醒來那天，勞端進來的義大利麵，也就是說這些都是勞做的？我確信這個推論，也對味道的記憶有信心。也因為這個事實，反而自己更受寵若驚。我抬頭望向他，他依然看著書本，沒有注意到我的眼光。

｢這是…你煮的嗎？｣我鼓起勇氣輕輕問。

｢恩。｣他連頭都沒有抬，簡短的回答完畢。

｢謝謝…｣我輕聲道謝。

他沒有理我，讓氣氛更僵了。我心裡暗自難受，心想要是有士在就好了。不過話說回來，士到哪裡去了？我好奇著，卻猶豫著要不要問。

｢士…去哪裡了？｣一番掙扎後，我還是問了。

｢去處理席琳的事情。｣他的回答依然簡短。

｢那席琳怎麼辦？｣

｢我會負責照顧她。｣

｢如果需要，我也可以幫你的忙。｣我好意的說。

這回勞終於將頭抬起來了，面無表情。

｢妳不要靠近她，知道嗎？｣他冷冷的說。

無疑的，勞的這句話有如黑洞一般，瞬間將我的精力全部吸光。我忽然感到無力，面對他，我一秒也待不下去。我還以為時間會讓他多少習慣，卻沒想到他依然如此的排斥。

｢我知道了。｣說完，隨即起身走人。

我原先感到有些氣憤，最後卻轉變成沮喪。這種被排斥的心情真的很讓人挫折，我介意著自己和勞的關係時，忽然想起士的話。士說過勞會這樣和以前的經歷有關，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但我想真的是很難忘懷的一件事吧！想到這裡，原本憤憤不平的心才又慢慢穩定。多虧有士，才讓這原本難受的心情好過些。

我回過神來，那扇熟悉的圖書室大門已經在我眼前。很奇怪的，我總是不知不覺得走到這裡，也喜歡這裡的安靜。只要發生什麼事，待在裡面好像就可以很快好起來。或許是那扇唯一開著的窗戶，讓這封閉的房子裡有了一點點與外界聯繫的感覺，窗外的景色，雖然不能讓我認得自己在哪裡，卻有著原本世界的熟悉味道。

我在窗子前站了一會兒，不久坐到那張白沙發上。靠著椅背，思考著士不在的這幾天該怎麼度過才好。

記得士曾經說過，要我多諒解勞，我答應了，所以這幾天就忍耐吧！我在心中不斷告誡自己。

下定決心後，我很快起身，從書櫃上找出幾本書。拍掉封面上的灰，仔細一看，發現它是著名的偵探小說《福爾摩斯》。

我對《福爾摩斯》的記憶一直停留在國中，過了幾年對裡面的片段已經是模模糊糊。我翻開封面，隨之飛揚的灰塵讓我鼻子覺得有些癢，我仔細一看，這是本原文小說，上面寫著《The Disappearance of Lady Frances Carfax 》，如果我沒有記錯，它就是我曾經看過的《弗朗西絲•卡法克斯女士的失蹤》。這個案件記述在較後期的《最後致意》這部書裡，裡面描述了一個高貴女子失蹤的案件，但詳細的過程我已經不大記得。我有些興致勃勃，邊翻邊走到沙發，心裡想著自己以前在班上英文成績不是頂尖，但應該還能夠看懂大部分，便讓自己姑且試試。

我全神專注的讀著，想到以前一天就要對付好幾個科目，讀原文小說根本就比登天還難。如今難得有機會，也沒有時間壓力，就讓自己磨練一下。

我翻開第一頁，開始閱讀。一面讀一面慶幸小說大多用比較淺白的文字，讓我這種程度的人也可以看的懂，雖然不是全部的字都認識，卻不影響閱讀。

我像跳進另外的時空，周圍黑暗的圖書室轉換成英國倫敦的街道。街上人來人往，到處穿梭著裹住大衣的淑女紳士。我就像個透明人，沒有人理會我不一樣的打扮。每個人只顧著走到自己的目的地。有人像在趕時間，飛快的走著，就算撞到人，也只是說聲抱歉後頭也不回的繼續往前；有人看起來比較悠閒，手裡拿著報紙和咖啡，以緩慢的腳步，享受著城市；有人停下腳步，倚在牆上解解菸癮；有的人則在路邊四處張望，隨及對著遠方揮揮手，最後坐上了一部黑色計程車。

那是一個不屬於我的時空，我到處閒晃著，最後在不遠處，看見了兩個背影。我的感覺告訴我，這兩個人就是福爾摩斯和華生，我高興的走向他們，卻看見他們推開了酒店的門扉，我加快腳步，在沒有人阻擋下和他們一同進入店內，卻在此時我嚇了一大跳。我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熟悉的面孔，熟悉的髮色，最後是熟悉的神情，在沒有人可以看見我的情況下，這兩個人正直直的瞧著我。一個對著我笑，一個人神情冷漠。在這樣一個時空裡，他們似乎等著我，像熟悉不過的老朋友相約。而這樣的異地裡，等著我的人，就是讓人覺得很近，卻怎麼也無法靠進的勞和士。

張開雙眼，周圍的空氣讓我知道又回到熟悉的圖書室，但眼前的一張臉孔卻又讓我懷疑起來。

｢勞？｣我似夢非夢的看著，覺得有些不可置信的用手輕輕觸碰。

手透過勞的臉頰讓我感到溫熱，勞的表情也有點不知所措。一切的樣子都不像是夢境，卻又發生的沒有道理。

我看看四周，確認自己真的在圖書室裡面。回想剛剛的畫面，我從書架找到一本《福爾摩斯》，很有興致的坐在沙發上閱讀，那書呢？

我朝沙發的下方看去，果真找到一本書，我起身想撿，卻發現自己身上蓋著毯子，而勞的手恰好抓著，似乎是想幫我蓋好。

我驚覺不對趕緊起身，勞也被我嚇的退了幾步。一切都是真的，剛剛勞的面孔不是夢境。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我心裡不斷問著，卻從身上的毯子得到答案。

｢謝謝…｣在我弄清楚狀況後，我害羞的向他道謝。

他沒有說話，只是慢慢朝我走來，最後在我身邊蹲下，撿起那本書。

｢妳對偵探有興趣？｣他問。

｢只是以前看過而已，剛好發現了就翻開來看。｣我回答。

｢原來是這樣。｣他輕輕的說，然後在瞬間我好像看見他一抹微笑。

我沒有說話，勞很快起身後，將書本拍一拍，最後放在桌上。我以為他又要走了，沒想到他卻到我的旁邊坐了下來。

｢我能問妳個問題嗎？｣他的聲音依然輕柔。

｢恩..｣我簡短的回答。

｢為什麼你忽然不想知道我們的事情？剛開始妳不是還認為我們有義務要告訴妳嗎？｣他問完，眼神堅定的看向我。

｢你不是認為我不該知道？當初士將他的故事說出來，你不也生氣了？｣

｢就因為怕我生氣？所以不想知道了？｣他繼續問。

｢也不全都是這樣…｣

｢所以其他的理由是什麼？｣

我沉默了一會兒，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我怕辜負士的期望。｣一再考慮後，我慢慢的說出來。

｢什麼意思？｣

｢就像你害怕的那樣，我也怕我自己背叛你們。｣

｢士說妳可以信任。｣

他先是停頓了幾秒，才又繼續說下去。

｢他把我想的太好了。｣

因為我的這句話，整間圖書室再度回復安靜。勞因此沉默，卻還是坐在我身邊，讓我知道，我們的對話還沒有結束。

｢妳會背叛我們嗎？｣勞最後繼續開啟了問題，再度劃破寂靜。

｢我不知道。｣我誠實的說著。

勞聽完後，露出了微笑。這大概是我來到這裡看過他笑最多次的時候。雖然我不知道他在笑什麼，但我感覺不是很糟。

｢你不生氣嗎？｣我好奇的問。

｢我沒有什麼好生氣的。｣他輕輕說。

他站起來，大步往門口走去，在快到門口之際，又將身體轉回來。

｢三十分鐘後就可以下來吃午飯了，我會先送到席琳那裡，所以不要等我。｣

他交代完，再度轉身離開，只留在還沒回過神的我，和一屋子的寂靜。

餐桌上擺滿了食物，一碗紅色的蔬菜湯正冒著蒸氣，另外一盤則是飄滿濃濃的起司香味，焗烤上面的海苔粉正隨著熱如心臟般不斷跳動著。對面也有一樣的擺設，卻沒有看見他的主人。我想起勞的話，很快的坐下來，自己拿起餐具，就吃了起來。

這頓飯很美味，勞的手藝和士其實不相上下。但自己這樣吃飯，有點孤獨。雖然和勞吃飯會有不知名的沉重感，卻也比現在好的多了。

我無奈的用湯匙剝開焗烤，挖出裡面的米飯，吹了吹後放進嘴裡，正在享受個中滋味時，卻被樓上的巨響嚇得差點噎住。

我快速奔上旋轉梯，在途中又聽見了東西摔碎的聲音，心裡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我聽到席琳的叫喊，卻沒有聽到勞的聲音。

我心裡有些緊張，不知道勞怎麼樣了？我跑到第三層樓，看見席琳的房間是打開的，二話不說就跑到門口，卻忽然想起當初席琳見到我的畫面，因而佇足。

我猶豫要不要進去，要是勞正在安撫席琳，我冒然的出現只會有反效果。但要是勞有危險了怎麼辦？我無法下決定，最後偷看裡面的情況，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看見勞倒在一旁的櫃子，額頭上還有血正在流。他端上去的食物灑滿一地，而席琳正撿起掉落一旁的碗，手舉的正高，似乎想朝勞砸下去。

｢不可以！｣我大喊。

我衝上前去抓住席琳的手，席琳看見我則歇斯底里的開始怒吼。我抓住她的雙手，卻無法招架反抗的力量，最後只能被她甩到一旁。

我以為她會繼續攻擊勞，卻沒想到她朝我衝了過來，在我還沒抵擋之際就迅速的將碗朝我的頭砸下去。我鮮血直流，痛的連眼睛都睜不開，但她也沒有因此停手。

她抓起我的領子，不斷用力的將我的頭撞向地板。我頭昏腦脹，想盡辦法抓住她的手，用力推開。席琳因此更惱怒了，她很快又將我壓倒在地，不斷捶打我的身體。就這樣她不斷攻擊到我的舊傷，讓我的胸口再度疼痛起來，我用手想要護住胸口，卻總被她順利撥開。我在口中嚐到血味，眼前的景象已經是模糊的，我無力還手，就連呼吸也開始有困難。這時席琳不再捶打我，而是將手掐住我的頸部，我痛苦的掙扎，卻甩也甩不開。我沒辦法吸到任何一口氧氣，最後所有東西都像浸入水中，連聲音也含糊不清。眼前景像如水底般模糊，卻仍然感受到席琳的殺氣騰騰。

最後，我放棄掙扎，覺得自己的感官能力越來越微弱，就好像與世界的聯繫線正逐漸被拉扯，那條線越繃越緊，隨時都有可能斷掉。

四周的聲音漸漸變小，胸口的疼痛感也越來越不明顯，我的身體輕盈起來，輕盈到讓人想睡，沉重的眼皮讓我漸漸的…闔上眼。

｢不行！｣

忽然有人大叫，但我無力管轄。我只知道我越來越想睡，此時有人硬是拉開我頸部上的手，我稍微睜開眼，看見人影晃動著。原先的靜音世界像被轉回正常一樣，我再度聽見席琳的尖叫聲。有個人影正全力阻止她，最後那個人影不知道從旁邊抓了什麼，就往席琳的手臂插上去，而原本失控的席琳也漸漸的冷靜下來，最後慢慢的暈過去。

不知道之後發生什麼事，那個身影離開我的視線，只能聽見聲音，但那些聲音微小到讓我忽略，好像重歸寂靜一般，讓人再度想睡。

｢茌驀！｣

聽見有人叫我，我稍微睜開雙眼。眼前的人是勞，我感覺到他正抱著我，想要把我叫醒。

｢醒醒！｣他呼喊著。

我看見他額頭上流著血，卻滿不在乎。他很慌張，想說點什麼讓他放心，卻沒有力氣說話。我喘著，胸口的痛再度延燒，我視力越來越模糊，最後望著勞的臉，無力的昏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