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一夜之間，坦白

就像睡了很久，所有的過往不會如此鮮明，原本歷歷在目的記憶，不免蒙上一層薄紗，讓原本的樣貌變的不再明顯。

醒來一陣子，記憶也已經變成往事，但身體上的疼痛總是不斷提醒。

我想起身，卻因此發現在椅子上睡著的勞。他額頭上的傷已經包紮過了，手上的痕跡也已經結痂。我摸摸我自己，發現身上的繃帶已經換過了，其他地方也都上了藥。我望著熟睡的勞，心裡萬分感謝，如果沒有他，我可能真的會差點死在席琳的手裡。

我慢慢爬起，沒想到傷口會如此疼痛。只好咬著牙，慢慢移動，因而不小心驚醒了勞。

｢別亂動！｣

勞很快過來扶住我，幫我立好枕頭後讓我靠在上面，自己則輕輕拉了張椅子，在我旁邊坐下。

｢有不舒服嗎？｣他問。

我搖搖頭。

｢肚子餓嗎？｣

我還是搖搖頭。

｢我還去弄點什麼來…｣勞一邊說著一邊站起來。

｢勞！｣我叫住他。

他回頭看著我，眼神看起來很慌張。

｢我不餓，真的。｣我輕輕的說。

他停下所有動作，眼神充滿不安，我們對望著，不說一句話。

｢能不能…陪陪我？｣

不知不覺說出這句話，讓我感覺臉頰有些發熱。

勞慢慢走過來，再次做回椅子上，神情落寞的低著頭。

這不是平常的他。我可以看出他的消極，卻不懂他這種情緒從何而來。

｢你怎麼了？｣我輕輕的問。

他抬起頭，眼神充滿自卑和膽怯。

｢妳差點死了…｣他慢慢說著，讓我覺得有些沉重。

我看著他，等他接下去。

｢我為了自己…我只能看著妳自我掙扎。我真是自私！卑鄙！噁心！｣

他情緒崩潰，對我大聲喊著。我被他的舉動嚇到，卻也了解到他剛才的反應。

就因為在最後的那一刻，他的選擇…是自己。

他很愧疚，要是我真的死了，他可能沒有辦法原諒自己。他覺得他自己很醜惡，因為在我生命垂危之際，他為了自己，而無法拯救我。

｢沒有關係，我已經醒過來了。｣

在他平靜不少後，我輕輕說著。

勞望著我，覺得有些不可置信。我也不明白為什麼，但我就是不想對他生氣。或許我有些明白他的感覺。勞發現自己沒有想像中的善良，又或者是說，他看見了他自己不曾看過的黑暗面。在選擇自己後，卻鬥不過自己的良心，才會有剛才那些反應。我也是這種人，在已經離的好遠的考生生活裡，我也曾經不斷看到自己的黑暗面。因為自己束手無策，所以轉變成一種忌妒的扭曲，因而犯下醜陋的行為。那種貪圖自己卻逃不過良心譴責的感覺，我想不謀而合。

｢我能理解，所以你不用責怪自己了。｣我說道。

｢真的很…對不起。｣他小聲的說，聲音有些顫抖。

我拍拍他，寂靜再度降臨，但不是沉悶的氣氛，而是首次彼此的距離如此貼近。

我翻了身，看見躺在沙發上的勞正闔著雙眼。他一隻手放在額頭，手上還有著今天衝突產生的傷口。這讓我想起今天發生的事，還有勞最後的道歉。

在一陣沉默後，勞去餵席琳吃藥，確認席琳熟睡後，走回廚房打理一點瑣事，最後折回我的房間，本以為他只是回來做最後確認，卻沒想到他打算留在這裡。勞說他有義務照顧我，否則無法安心。我雖試圖婉拒，但看見他的不安後，為了讓他好過點，於是我答應了。

和勞單獨在一起，寧靜讓氣氛略顯尷尬。我想他大概也猜到了，所以道晚安後，就直接闔上眼，不說一句話。

勞的舉動確實讓我輕鬆不少，但白天我幾乎是昏迷的狀態，很難在睡下去。相較於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我，沙發上的勞可說是一動也不動，彷彿真的睡著了一樣。

｢妳不舒服嗎？｣閉著眼睛的勞開口，讓我有些震驚。

｢沒有。｣我回答。

｢是我的關係嗎？｣他閉著眼睛，繼續問。

｢跟你沒關係，是我自己睡不著覺。｣我小聲的說。

他睜開雙眼，從沙發上起身，再次幫我坐起來後，自己坐在床邊，半倚著床頭，順勢讓頭仰著。

他離我很近，近到我可以清楚看見他的臉和一排長長的睫毛。一側的肩膀，我的頭也只需輕輕的一斜，就能靠到。

｢說點什麼吧…｣他閉著眼睛，嘴裡說道。

｢什麼？｣我有點不敢置信。

｢聊點什麼，這樣才不會無聊。｣他說著。

｢你看起來很累，還是休息比較好。｣我小聲的說。

｢我沒關係。｣

看見他的堅持，我稍微思考了一下，卻不知道該從何聊起。

｢我不知道要聊什麼…｣我誠實的說。

他嘆了一口氣，眼睛睜開後將頭擺正，繼續遙望前方。

｢如果不要顧慮任何東西，妳想和我聊什麼？｣

我想了一下，這個問題的答案在明顯不過了。

｢你的過去還有你現在的情況，但不用勉強。｣我還是留給他退路。

我看他想了一下，然後自己開口。

｢我和士從小就認識，這妳知道嗎？｣

我有些震驚，但不是因為他的內容，而是他的坦白。

｢這我不知道，不過你真的要說嗎？｣我有些慌張。

｢沒錯，因為我不打算瞞妳了。｣他說完，轉頭看著我。

｢我可能會背叛你們…｣

｢妳不會。｣他微微笑。

｢我真的…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我低著頭，輕聲的像喃喃自語。

｢就算是真的，我也不怕。｣他的眼神堅定，卻反而讓我更加迷惑。

看見他的轉變，我反而啞口無語，內心不知道是否接受他的信任。

｢妳還好嗎？｣見我不說話，他開始關心起我。

我望著他，因為距離我可以看見他的眼睛，在他那稍微淺色的瞳孔中，倒映出我的臉，而那樣的臉龐又是多麼的徬徨。

｢如果妳真的覺得不安，我們交換秘密吧？｣他提議。

起先我不太理解所謂的｢交換｣，勞向我解釋道，他也有很多事情想問我，所以就用我的事情當做交換。我雖然很好奇他想問我什麼，卻沒有繼續追問，只是答應他的提議，於是勞的過往，就像故事般開始瀰漫這整個夜。

｢就如剛才所說的，我和士從小在同一間孤兒院長大，很早就認識了，當然席琳也是如此。｣稍微停頓後，又繼續開始。

｢因為讀書的關係，我比士早離開，畢業後也急於工作，幾乎沒有回去。因此和他們斷了聯絡。剛開始，我的生活很順遂，有幸進入人人稱羨的大公司，受到不少提拔，升職對我來說幾乎不是難事。不到幾年，我進入高層，成為決策者，卻發現那是個不一樣的世界。｣

他看了我一眼，繼續說道。

｢我在那裏看見許多不人道的企業手法，起初我也打算讓我自己成為那種冷血的人，卻在最後一刻狠不下心，依舊選擇了過往。因此，我惹火了高層，他們不願意幫我，我便偷了他們的東西想要以此要脅，卻沒想到裡面有著重大的秘密。｣

｢所以你才會被追殺？｣我問。

｢這一切都只是起源。因為我萬萬沒有想到那個證據影響力如此大，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它牽涉的範圍難以想像。｣

｢國家也沒辦法保護你？｣

｢他們只會想殺了我。｣他靜靜的說。

我望了他一眼，心裡有個疑問盤旋著。

｢你因為這樣才不肯輕易相信別人嗎？｣我覺得有點冒險，卻還是開了口。

他看著我，別開視線慢慢看向遠方，如敘述故事般開始說著。

｢其實一個結果不一定是一個原因造成的，大多是由許多事情慢慢累積而成。逃亡或許讓我變的沒有安全感，但它不是全部。｣

聽完他的話，我了解到，或許逃亡確實影響他十分深遠，但恐怕還有其他事情造就現在的他。

我摳著手指，心裡猶豫的不知道如何問下去。

勞的故事聽起來很平淡，卻很複雜。無論哪一樣，那樣的世界都讓我難以想像。時間再度安靜了下來，給彼此一點時間，因為我需要消化，而他需要平緩。

｢士呢？你和他又怎麼碰在一起的？｣ 一陣沉默後，我再度發言。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在我被追殺的走投無路，差點喪命在路邊之際，是他救了我。｣他短暫的停頓，繼續說道。

｢士看見我當時淒慘的模樣，不斷的問東問西。起先我沒有打算告訴他，但你知道他不笨。｣他微笑後繼續說著。

｢士的熱心腸你也知道。我幾次拒絕他的幫助，他總好像沒聽見般的跟過來，然後在重要的時刻又救了我一命。｣

｢不難想像。｣我露出淡淡微笑。

｢是阿！士對我所做的一切我都很感激，不過為了避免他牽扯進來，我最後決定悄悄的離開，沒想到一切都來不及了…｣

說到這裡，他的臉明顯沉了下來。我感受到氣氛低迷，束手無策的看著他。

房間再度寧靜，沒有任何動作的我們，陷入不同的思緒。勞面無表情，眼神卻透露著憂傷。我持續看著他，對他接下來的話語感到害怕。如果將現在畫成一幅畫，我想或許是幅淺灰色基調的畫作，空氣中有很多的小螺旋盤轉著，每一圈轉著勞的哀傷，還有不可挽回的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