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刊登於中華日報副刊)

凌晨兩點鐘，一段清晰可辨的對話和閃動的光線乍然充斥房間。我瞬間驚醒，睜眼一看，原來是床前那台老舊的電視機突然開啟了，正在重播韓劇。還好睡前收看的節目是通俗愛情劇，若半夢半醒之時，看到從電視機裡匍匐而出的長髮白衫貞子，或是把身體弓成橋倒著行走的附魔者，肯定會嚇得魂飛魄散。

醒來之後，便難以再入眠，一些如碎片般的記憶翻湧上來，我的神思隨之進入一場醒著的夢境裡。

菅芒花飄搖的季節，年輕的母親帶著我和兩個年幼的妹妹，住進荒僻鄉間的一棟平房裡。父親是職業軍人，長年在外，房子是向他軍中同袍租來的，座落在芒花和雜草叢生的馬路旁，比鄰而居的是房東一家人。房子狹長而森幽，大門進來依序是客廰、兩間相鄰的臥房和一條幽暗的長廊。長廊盡頭有扇木質紗門通向庭院，院子是露天的，挨著牆栽種些無需費心照料的花草樹木，牆邊還有一座井提供家裡的用水。冷色調的水泥牆上懸掛著一盞暈黃的燈，我依稀記得晚風吹拂時，燈影搖曳，樹葉沙沙作響，以及小腦袋瓜編織出來影影綽綽的景象。

院子另一端毗連廚房和浴室，也有扇咿呀作響的小紗門。那扇門猶如通往另一個神祕的空間，總是黑幽幽的，我懷疑那裡住著一隻隱形的獸，甚至以為聽見牠在暗夜裡發出濁重的鼾息。小院子彷彿是光明與黯黑的交界，膽小如我總是卻步，非得有人陪著才肯穿過院子，走進浴室裡沐浴如廁。

那天晚飯過後，母親清理完廚房熄了燈，返身來到客廰，與我們排排坐看電視。不一會兒忽見紗門透出曚曖的光亮，她狐疑莫不是忘了隨手關燈，於是逕自走向廚房，切切實實按下開關。才剛折返客廰坐下，又見那盞燈亮晃晃的，彷彿在黑暗裡訕笑。母親略微遲疑，隨即喚起我同返廚房，立時啪地關上燈，卻好似想起什麼，索性倚在門邊窺伺著。

靜極了，四周悄然無聲，風也沉默了，我聽見母親屏息前深長的呼吸聲。過了半晌，廚房仍然漆黑一片，她這才釋懷，牽起我的手走回客廰看電視，卻心不在焉老盯著紗門瞧。果不其然，廚房的燈像惡作劇似的，倏地亮了起來，母親強作鎮定摟住我們，吶吶的說：「別怕！那燈壞了。」

若干年後，才聽父親說起房東的奇遇。某晚，他被嘈雜聲驚醒，聽見飼養在院子裡的雞咯咯躁動著，於是起身巡看。院子裡留著的微弱燈火不知何時熄了，他拿著手電筒左右照看，未料一個踉蹌，手電筒掉落地下，竟似有了生命般，滾行著追逐四竄的雞群。可想而知，他嚇壞了，連滾帶爬，火速逃離現場。

沒住多久，我們便搬離了那棟房子，在童年時期頻繁的遷徙中，它是我居留過最短暫，但印象最深刻的地方。

某些老房子似乎有自己的主張，也有屬於自己的記憶，那並不是我居住過唯一會說故事的房子。或許有另一個平行時空的存在，一群居住者與我們在流光中擦身相錯，而我們也可能是別人故事裡一段驚悚的插曲。

夜未央，電視裡韓劇仍自顧自上演，我拿起遙控器，關掉所有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