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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音樂劇《漢彌爾頓》談轉型正義
2020/07/10 16:40:55瀏覽3021|回應0|推薦24

                                                                                                   

即使被歷史學家批評是在漂白(whitewash)開國元勳,仍私毫未損百老匯音樂劇漢彌爾頓(Hamilton)的藝術成就。拜迪士尼發行影音,6年來無法親炙舞臺魅力的觀眾,現透過網路可領略這齣音樂劇何以一鳴驚人,長紅至今。

以嘻哈,R&B節奏,來講述兩百年前的歷史人物,創意十足;而起用有色人種來扮演白人要角,更屬破天荒。

扮國父華盛頓的是個黑人,飾第三任總統傑佛遜的是個黑白混血兒,漢彌爾頓則由波多黎各後裔來演,其系出名門的妻子伊萊莎則有半張華裔臉….。當漢彌爾頓的兒子(由成年人扮9歲孩子)為父親獻唱一首芝麻街等級的詩歌時,那位端莊賢淑的母親在一旁鼓著嘴B-box(節奏口技),觀眾發笑;長大後的孩子為了捍衛父親聲譽,與人決鬥,不幸喪生,心碎的父親唱得令人鼻酸。這些改變美國的大人物,頂著一張張原應格格不入的臉,卻不見違和。藉由現代音樂,觀眾融入他們擬造的舊日時空,跟著激動謔笑,與感動。

這齣劇的奇特魅力,在我看來,除了部份動聽的傳統舞臺唱腔和扣人心弦的靈魂樂,很大原因歸功於淺白的歌詞韻文緊密結合嘻哈節奏,精準地敲擊劇情脈動。

如莎士比亞劇作之於伊莉莎白時期,劇作家米蘭達則抓住了現代口味。著古裝的開國元老扭腰擺臀,乍看與傳統脫鉤,細聽幾乎句句押韻的淺白英語,卻又煥發了古典詩歌情懷。

語言是跨時代最佳媒介,韻文本身就是音樂。劇中人踩步嘻哈,饒舌雷鬼,冗長唱詞中卻不見任何難解的「黑話」,這種一脈相傳字正腔的「正統英語」,歌詞平易,文法正確,得以無滯傳達訊息,令各式觀眾產生共鳴。

漢彌爾頓傳奇一生,本身即引人入勝,鮮明的角色織入久遠歷史背景,令枯燥的開國史興味盎然。複雜時事,三言兩語即點明帶過,不去考驗觀眾理解力與記憶力。平淡的舞臺設計,恰如其份切換場景,觀眾看得輕鬆,自然就容易融入角色的個性刻畫,專注歌舞,隨之悲喜。

2004美國作家車諾(Ron Chernow)發行著作《亞力山大· 漢彌爾頓》(Alexander Hamilton),不同於一般傳記著重在開國先賢的豐功偉業,車諾增添漢爾頓的三維向度,立體化其個人肖像;獲獎暢銷之餘,不免有些負面書評,認為車諾對18世紀的政治人文一知半解,整部書「無趣,投機」。

本身是音樂人的劇作家林—曼努爾· 米蘭達(Lin-Manuel Miranda),根據車諾的作品,花了6年創作了這部非同凡響的音樂劇,進一步鮮活了漢彌爾頓,十元美鈔上的肖像開始有血有肉。然而,以現代人的觀點來看古人,是否同時意味著,史料可能進一步被曲解與故意誤讀?

最近美國黑人佛洛伊德事件,令種族議題再度白熱化。傑佛遜總統成眾矢之的,其後人亦跳出呼籲拆除他在首府的紀念像。傑佛遜是美國憲法起草人之一,畢生宣揚「人生而平等」的高貴理念;然而卻因旅居巴黎時與黑奴女管家有染,成了表裡不一的偽君子。在米蘭達的再創作裡不乏尖酸的調侃,將他描繪成一個言不及義的浪蕩子,是僅次於英王喬治三世的丑角。

事實上,傑佛遜多才多藝,是個文藝復興式的政治家,當年喪妻鰥居,把持不住,與其妻同父異母的黑白混血妹妹,已婚的莎莉海明斯(Sally Hemings)私通產子,成了他一生洗不掉的汙點。而這個「天下男人很容易犯下的錯誤」在今日提升非裔人權的熱烈氣氛中,卻成了抹殺其過往功績的絕對罪行。

 

讓有色人種挑大樑扮演白人先賢,作者米蘭達(本人上阵扮演漢彌爾頓企圖跨越種族,強調移民對美國建國的貢獻;在黑白對峙,劍拔弩張,亞裔因新冠肺炎被歧視排擠的現在,透過蘇格蘭裔移民孤兒漢密爾頓來重新詮釋美國建國精神,有其迫切需要。

然而,以後現代政治正確的角度,從美國的現況來講述過去的美國人(American then as told by America now),米蘭達的作品,卻反而曝露了其初衷的某種偏狹。

就大歷史的觀點而言,以「今日之是來判昨日之非」,會是一個更大的邏輯陷阱。因為,每段過去都是延續現在的基點,認知調整過往之誤,方能踩穩現下的基點,連接更穩實的未來。如果只憑當下的一時認知,並視之為全然真理,轉型正義為手段,忙著追殺消除過去,那麽逐漸失去對照的當下,時空倒錯便只剩虛像,遑論未來。

 

異地而處(把自己放進別人的鞋子裡)的思考模式,表面看似將心比心,卻忽視了彼時大環境所形成的集體意識。比如漢彌爾頓的婚外情,何以就較傑佛遜通姦黑奴要令人同情,值得原諒?前者之過,現在看來稀鬆平常;而後者,當年天經地義,現在看來則罪無可逭, 對象的,被放大等同到整個種族。這是時代推移過程中認知的落差。今人責傑佛遜偽君子,是對昔日社會氛圍不解,失之太過。

 

神化凡人很愚蠢,敗壞英雄,同樣不可理喻。歷史是勝利一方所寫的,這種老掉牙的說法,附予翻身後的敗者,一竿子打翻昔日勝者所有記錄的權利,不管是非真假,以現況來重新編排詮釋,以遂執政者的權勢。莫怪乎,人類永遠學不會教訓,因為被洗腦的新世代總在幫忙重構一個更大更虛的謊言,再也無能辨別是非真偽,過往一切已全然被改寫。

就此而言,無論是車諾或米蘭達的《漢密爾頓》,都不過是對昔日經過篩選矯飾後之「正史」所提出的詰問,就某種程度的真實所作的反思。而這種有限的反思,絕無可能在他日取而代之成為另种版本的正史,除非被當權刻意所選用。職是,凡宣稱自己握有絕對正史,是捍衛真理的代言者,皆可被統稱為陰謀家。對陰謀家言聽計從的民眾,是為愚

音樂劇《漢彌爾頓》是自由主義的創作,放在百老匯劇院時是供消遣的文藝,然而當年晉階白宮在黑人總統歐巴馬跟前獻唱時,則已成為一種宣言。以現況美國來看當初美國人,迪士尼在這當兒,將這部音樂劇以影音全球流通,形成熱潮,除了喚醒年輕人對國開國先賢的孺慕,宣揚彼時政治家知所進退的道德勇氣,重振美國的民主訴求最重要的該是把狂人川普給拉下吧?因為非常不美國的他實在是上不了檯面,較諸那些昔日泱泱大氣的白人先賢而言。

(7/10/2020) 

 

 

 

 

 

 

 

( 心情隨筆雜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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