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歌頌原住民

    筆者閱讀《台灣古典詩主題詩選資料庫‧原住民風俗文化類選註》發現古人頗多歌頌原住民之詩，因此將之列舉，並稍作探討，希望在字裡行間進一步理解台灣原住民文化的優點。

(1).番婦

作者：沈光文（1612-1688）

社裡朝朝出，同群擔負行。野花頭插滿，黑齒草塗成。賽勝纏紅錦，新粧掛白珩（項常掛瑪瑙珠）。鹿脂搽抹慣，欲與麝蘭爭（番抹鹿油以為香）。

    第五、六句頷聯的紅、白是顏色對，相當工整。

    本詩描寫清代早期原住民婦女之刻苦耐勞，具有內在美；並能就地取材，運用天然的素材裝扮自己，即使稱不上國色天香，也有自然美。

(2).大甲婦

作者：阮蔡文（1666-1715）

    康熙54年（1715）任臺灣北路營參將，述職南嵌、淡水一帶

大甲婦，一何苦。為夫饁餉為夫鋤，為夫日日績麻縷。績縷須淨亦須長，撚勻合線緊雙股。斲木虛中三尺圍，鑿開一道兩頭堵。輕圓漫捲不支機，一任元黃雜成組。間彩頗似虹霓生，綻花疑落仙姬舞。吾聞利用前民有聖人，一器一名皆上古。況茲杼軸事機絲，制度周詳供黻黼。土番蠢爾本無知，制器伊誰遠近取。日計苦無多，月計有餘縷。但得稍閒餘，軋軋事傴僂。番丁橫肩勝綺羅，番婦周身短布裋。大甲婦，一何苦。

    大甲地區的原住民婦女不但做家事，也能下田耕作，更是勤於紡織。他們使用簡單原始的器具就能織出令人驚豔的布料。

    古典詩大多押平聲韻，本詩則以仄聲押韻；平聲字的特色是發音時感覺較不費力氣，而仄聲字則發音時感覺較用力。韻腳每每是一首詩韻味的歸宿，作者採用「高呼猛烈強」的上聲七麌韻部的字做韻腳，可見其有意強調情緒。

    本詩也運用參差不齊的句式，來抒發作者內心的激盪與讚嘆。計有：

    A.三言共4句：「大甲婦，一何苦」重複強調。

    B.五言共4句：「日計苦無多，月計有餘縷。但得稍閒餘，軋軋事傴僂」。

    C.七言共17句：「為夫饁餉為夫鋤，為夫日日績麻縷」等。

    D.九言1句：「吾聞利用前民有聖人」。

(3).後壠

作者：阮蔡文

去縣日以遠，風俗日以變。顧此後壠番，北至中港限。音語止一方，他處不能辨。頭髮頂上垂，當額前後剪。髮厚壓光頭，其形類覆盌。亦有一二人，公然戴高冕。黑絲及紅絨，纏之百千轉。大有古人風，所惜雙足跣。男女八九歲，牙前兩齒剗。長大手自牽（番以婚配為「牽手」），另居無拘管。父固免肯堂，翁亦無甥館。是處兩三間，村莊何蕭散。高廩置平原，黍稷有餘輓。所慮濕氣蒸，駕木如連棧。巨匏老而堅，行汲絡籐瓣。溪水漲連旬，利涉身焉綰。豐年百禮偕，疾病顛危罕。飲酒即高歌（番民多即事成歌），其樂何衎衎。

    原住民族群的衣冠風俗都有異於當時的漢族，各個族群之間也有不同，從語言的差異可以分辨。主要是無拘無束、自由自在，逼近儒家理想中的上古時期伏羲氏、無懷氏、葛天氏的時代。他們喜歡飲酒作樂、大聲唱歌，任何人都可以看出來他們是一群快樂的人。

(4).番社雜詠，二十四首選五

作者：黃叔璥（1666-1742）

盛植檳榔覆四檐，濃陰夏月失曦炎。猱升取子飛騰過，不用如鉤長柄鐮。（猱採）
剉竹為椽扇縛筊，空擎梁上始編茅。落成合社欣相賀，席地壺漿笑語高。（作室）
未經牽手尚腰圍，習慣身輕走若飛。涼夜月明齊展足，羨他貓女願同歸。（鬥捷）
生兒出浴向河濱，仙氣長留冷逼人；三保當年曾到處，南洋諸國盡稱神。（浴兒）
殊風雖陋尚堪論，卹老收窮古意存；長者途逢皆卻步，朋儕相見亦寒溫。（讓路）

    檳榔樹是自然界的空調，嚼檳榔也可以解渴消暑。

    《論語‧里仁篇》：子曰：「能以禮讓為國乎？何有？不能以禮讓為國，如禮何？」「卹老收窮」是《禮記‧禮運‧大同篇》、張載〈西銘〉之意，關懷弱勢、敬老尊賢、禮讓他人是原住民的一種固有傳統。重要的是能具體實踐，不僅見諸書本文字、口誦心惟而已。

(5).臺灣雜詠，十首選三

作者：齊體物

    康熙30年（1691）由漳州海防同知調任臺灣府海防捕盜同知，33年（1694）任臺灣府知府

疑是羲皇上古民，野花長見四時春。兒孫滿眼無年歲，頭白方知屬老人。（其一）
紀叟中山浪得名，何如蠻酒撥醅清。寧知一醉牢愁解，幾費香腮釀得成。（其三）
燕婉相期奏口琴，宮商諧處結同心。雖然不辨求凰曲，也有泠泠太古音。（其七）

    據《周易‧繫辭傳》，伏羲氏是最早稱王的人：「古者包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於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作結繩而為罔罟，以佃以漁，蓋取諸離。……上古穴居而野處，後世聖人易之以宮室，上棟下宇，以待風雨，蓋取諸大壯。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樹，喪期无數。後世聖人易之以棺槨，蓋取諸大過。上古結繩而治，後世聖人易之以書契，百官以治，萬民以察，蓋取諸夬。」

    陶淵明〈與子儼等書〉：「少學琴書，偶愛閑靜，開卷有得，便欣然忘食。見樹木交蔭，時鳥變聲，亦復歡然有喜。常言五六月中，北窗下臥，遇涼風暫至，自謂是羲皇上人。」陶淵明不喜禮法拘束，心嚮往之，所以自稱「羲皇上人」。台灣四季如春，早期原住民也沒有計算年歲的習慣，過著最簡樸的生活，不須憂心「年關將近」、「虛度年華」。

(6).秋日雜詩，二十首選三

作者：孫元衡

    康熙44年（1705），就任臺灣府海防同知。康熙45年（1706）起，兼任諸羅縣篆，。47年（1708），因治績卓越，昇任臺灣府知府

諸番多窟宅，深就瘴雲安。竹塢疑熊館，茅居結馬鞍。山荒朝獵豹，田熟夜防獾。此是羲皇上，文身似羽翰。（其六）
殊方今樂國，襁負自成鄰。餳釀酬田祖，蠻謳賽水神。蕷苗田鹿喜，蔗葉野牛馴（山有野牛，網而縶之，馴以蔗葉。）。經術能師古，豳風屬此人。（其十）
物情殊熳爛，問俗竟何如。樂事喧鼉鼓，哀音轉犢車。番荒逃火鹿（番藉鹿為糧，驚火犇散，謂之蕃荒。），海熟上潮魚（歲有海魚逆潮而上，謂之海熟。）。生理無妨陋，安恬可瑟居。（其十三）

    據辭書：翰，一種身上有五彩羽毛的山雞。說文解字：「翰，天雞也，赤羽。」亦稱為「錦雞」。

    又據古人所編的韻書，翰字有平、仄兩種讀法，字義不同：

    A. 上平聲十四寒：指羽翮。

    B. 去聲十五翰：指翰墨。

    《詩經‧國風‧豳‧七月‧毛詩序》：「〈七月〉，陳王業也。周公遭變故，陳后稷先公風化之所由，致王業之艱難也。」〈七月〉一詩在描述古代農家自給自足之生活。

    台灣原住民原本就是快樂的族群，遇到像樣的父母官就能保有好日子。

(7).瀛涯漁唱，一百首選三

作者：朱仕玠

    乾隆二十八年（1763）由德化教諭調任鳳山縣教諭。是年六月蒞任，次年夏，因丁母憂回籍

諸番鎮日射伊尼，竹箭藤弓每自隨。仆谷顛阬寧敢悔，祇緣辛苦覓胎皮（胎皮，即鹿之胎者。臺人貴之，頗難得。）。

好是風和景物妍，野花盤髻勝金鈿。乍聞笑語來天半，番女輕盈戲渺綿（番女有渺綿之戲，即鞦韆也。略如漢人之制，高可丈許，中以木為舁，止容一人，繞梁旋轉如紡，上下可數十回。漢人效之，則暈而嘔。）。
熟番形貌肖猿猱，漸製衣裾慕勝流。但羨唐山無限好，安知文物萃神州。（熟番歸化既久，男女服飾同於土人，但兩睛稍圓為異矣。番人謂內地為唐山。）

    鈿字在韻書中出現兩次：去聲十七霰、下平聲一先，字義無別，但平仄不同。本詩押的是「下平聲一先」韻。

    風和日麗的美景，姿態輕盈的美女，相映成趣。快樂的地方總是多了笑聲，少了哭聲。

(8).北巡紀行，四首選二

作者：張湄

    乾隆6年（1741年）出任巡視臺灣監察御史，兼理學政

輶軒臨北鄙，問俗首諸羅。彩帨迎輿舞，紅裳蹋臂歌。野芳增髻飾，官酒恣顏酡。懷葛今何遠，淳風此地多。（二）
大甲東西路，灘聲不忍聽。雪濤天際白，雨岫晚來青。累卵深谿石，編茆遠戍亭。誰非行役者，辛苦獨番丁。（四）

    原住民完全融入土地，在野外活動，除了練就好身手、好體力，也培養吃苦耐勞的精神。

(9).臺灣竹枝詞，六首選三

作者：李振唐

    光緒12年（1886）曾宦遊臺灣

斑鳩聲裏叫春晴，綠水如環抱畫城。閒步夕陽村上路，家家疊鼓賽延平。（其三）
番女隨車入市廛，腰間簇簇布條懸。山瓜清脆山雞美，垢面鬆鬟忒可憐。（其五）
社戲喧闐耳欲鳴，繡衣玉佩各鮮明。不知所演何時事？台下哄傳喝采聲。（其六）

    據辭書：忒，過分、過甚之義；通「太」字。可憐，令人憐憫、惹人喜愛之義。

    山瓜、山雞顯然是天然的物產，山珍野味，口感極美；再加上天生麗質的美女，即使是歷經勞動蓬頭垢面也很可愛。

(9).番社竹枝詞，六首

作者：吳德功（1850-1924）

番社男女織耕勻，風俗無分富與貧。今尚結繩追上古，無懷氏民葛天民。（其一）

    孔子說：「不患寡而患不均」，尼泊爾是一例證，台灣早期的原住民應該也是如此。

    中國古代文人大多是古非今、厚古薄今，其實所謂的古就是理想的寄託，所謂的今就是對現實的不滿。在本詩中，吳氏道出傳統儒者對原住民文化的羨慕。

(10).誄蕃婦撻馬斯那威

作者：王則修（1867-1952）

名節古來難，貞操今罕有。何期冰雪心，竟出蕃人婦。蕃婦知為誰，家住阿冷阜。芳齡纔廿三，腰若臨風柳。薄命本紅顏，鴻鵠悲失偶。婦乃勵柏舟，欲步共姜後。孤雁日悲鳴，寡鵠甘獨守。不竟兇蕃酋，勢大無能右。慕彼貌如花，欲備兒箕帚。那知矢志堅，未忍前情負。念夫隔重泉，慘對合歡酒。籐汁甘如飴，吞來一大口。腹痛起河魚，諸蕃難措手。一命付黃泉，芳名喪不朽。吁嗟，化外有完人，那威居其首。如此節烈心，更比漢人厚。我今為此誄，非關親與友。聊以表冰操，俾作貞珉壽。

    本詩也是採用仄聲字押韻，詩中還插入「吁嗟」兩字，抒發激盪的情緒。

    中國古代的朝廷訂立表彰節孝的制度，所以有「貞節牌坊」、「節孝祠」，古代的知識份子也以表彰節孝為己任。節孝者以年輕守寡，節烈者以死相殉的風氣，未必值得鼓勵。但如果節婦心志已決，是個人的選擇，即使要搶救也來不及。看來原住民婦女的節烈殉夫，本是發自內心。

(11).霧社蕃婦殉夫詞

作者：謝汝銓（1871-1953）

官軍遠近接連營，威勢蕃山欲踏平。大小彈丸如雨落，高低峻嶺作雷鳴。一天慘澹風雲色，四野淒涼鳥獸聲。屋毀田荒無所賴，木摧岩裂總堪驚。恩波久沐忘新澤，頑石深埋背舊盟。郎戰直愚教滅族，儂存為累且全情。應難化厲悲徒死，終不逢辰負此生。螳臂固知千古屈，鴻毛那計一身輕。芳顏自惜如花豔，素志誰憐比水清。飄蕩遊魂無管束，倡隨相待鬼王城。

    類似感人的事蹟，應該還有更多。記得多年前，報載一位原住民少婦因丈夫突然過世，非常悲痛，遺體運回家中，她徹夜陪伴，終究不忍獨存，或許也是一種夫唱婦隨的表現。

(12).日月潭

作者：劉克明（1884-1967）

化蕃居此記何年，編竹為盧大似船。庭上石舂仙樂美，潭中魚射曉餐鮮。屏山繚繞惟通徑，湖水周遭別有天。寄語來遊諸士女，休將惡俗教流傳。

    中國古代的高士多隱於漁樵，水濱山上，捕魚、砍柴自給自足，凡夫俗子只是慕名前來，白白糟蹋好地方。

(13).蕃童

作者：顏笏山（？-？）

自從乳臭便腥膻，鹿豕同游性本然。可惜山中無甲子，身材五尺不知年。

    《孟子‧盡心‧上篇》：「孟子曰：『舜之居深山之中，與木石居，與鹿豕遊，其所以異於深山之野人者幾希。及其聞一善言、見一善行，若決江河，沛然莫之能禦也。』

    詩人讚頌台灣原住民的優點大抵有：淳樸、禮讓、耐勞、貞節等項，尤其是淳樸。原住民善於利用自然來美化生活，少了繁文縟節，無拘無束。他們從小與大自然共生，和諧相處，真情流露，快樂自在。外來的移民背負著龐大的文明包袱，要與人競爭、要錙銖必較……，只能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