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觸控要用筆！手指頭是人類最原始的工具！」二○○七年一月賈伯斯在iPhone的發表會上這麼說。這席話，改變了全世界，一場觸控革命狂潮，襲捲全球，根本改變人們的生活與思考。

這席話，也讓一項在台灣原創的技術、一項被鎖在宸鴻土城實驗室長達四年之久的觸控技術得以問世，並發揚光大。

在宸鴻廈門總部第二期廠區D棟，是蘋果iPad觸控生產線，在無塵室裡，數十位工作人員專注地緊盯iPad每一片透明玻璃，每一道工序都不能出錯。iPhone、iPad觸控技術正原創於宸鴻，如今宸鴻已成為全球最大玻璃電容式觸控生產基地。

時下最流行的觸控螢幕，只要用手指尖就能操控手機、觸碰全世界的奇特體驗，驚艷全球。但在幾年前，這樣的模式，卻難以為世人們想像，更被許多業界大廠拒絕、鄙視。

◎深鎖在實驗室櫃子裡的技術

時間拉回到二○○二年冬天。在印尼投資失敗而返台的江朝瑞（現為宸鴻董事長），當時決心要發展觸控螢幕，經人介紹，他邀請曾在宇宸光電任職的張恆耀（現為宸鴻技術長、資深副總經理）加入，在那一場interview（面試）上，江朝瑞向張恆耀說明，他就是要做觸控。張恆耀回憶，這令他感到不可思議，因為觸控當時在台灣並不流行，江朝瑞卻決心要做觸控。只不過江朝瑞當時想的還只是電阻式觸控，張恆耀建議他，要發展電容式觸控。

張恆耀加入江朝瑞位在土城的公司，當時叫做TrendOn，是宸鴻的前身，負責技術、產品研發。在那時，江朝瑞的公司主要是切入五線電阻式的nich market，如POS、Kiosk，因為利潤比較好，門檻也比較高，多為十二吋以上。在實驗室的張恆耀心想：還有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做？對觸控有深厚基礎的張恆耀自己動手做了一個prototype（原型、母機），是全透明的投射式電容觸控螢幕，「在那個時間點，根本不會有人去做這東西，而且，動動手指就可以work，」多年後張恆耀回想起，興奮之情仍溢於言表。

張恆耀何以會想到要做一個沒有筆的觸控？他回答，因為過去以來使用的觸控手機，都要用筆去壓，筆經常掉，不見了，而手機插筆的那個孔，都是設計好的，外面買也買不到適合，所以「我就會想去放棄那枝筆」。

張恆耀做出全透明電容式觸控，透光度、品質更好、外觀、耐磨性都比現有電阻式強，在江朝瑞同意下，張恆耀拿著這個原型觸控螢幕向一些台灣系統整合公司去推銷、說明，但全都的人都拒絕張恆耀和這台母機，他們都搖頭說：「沒有筆，不是觸控」。

◎大家都說 沒有筆 不是觸控

因為在那個年代，沒有人可以想像觸控可以是沒有筆的，就好比，人類最早是用手吃東西，後來因為禮儀才用了筷子，之後卻變成沒有筷子不會吃飯，忘記了動動指尖是人類最原始的本性。「當時只是覺得，我的想法可能沒有符合市場需求，」張恆耀心想，帶著些許失望心情，他便將這母機鎖到櫃子裡去，從此就也沒有再提起，江朝瑞只好又回去做電阻式觸控。

創業為艱，決心要發展觸控的江朝瑞面臨諸多挫折。當時他們與美國OPTERA合作要接下3M五線電阻式的生意，正當所有東西都完成了，3M總部突然宣布放棄這項計畫，令公司上下都非常挫敗，張恆耀於是向老闆江朝瑞說，「我們要不要解散團隊！」但江朝瑞可不這麼想，江朝瑞堅定地說，「沒關係，沒有3M，我們做自己的！」

3M案子飛了，OPTERA深感歉意，想要再幫江朝瑞、張恆耀介紹其他案子和客戶，於是提到他有一個客戶叫Apple，一直在台灣、日本、美國找了許多touch、TFTLCD公司，找了長達兩年之久，這位客戶想要一種新的touch，甚至Apple把他們的想法用圖畫出來，結果所有廠商竟跟他們說，「這是觸控嗎？」因為所有人都對Apple說「不」，所以計畫一直擱置著。

◎Apple花兩年時間找遍全世界

張恆耀馬上表明對此案深感興趣，但OPTERA神秘地附了一個但書：「這個案子很奇怪喔」。於是在簽了保密協定之後，Apple派了他們台灣IPO駐外採購來到TrendOn土城辦公室，當Apple把那個圖一打開，張恆耀和他的同事們都嚇了一跳，「這與我們當年設計的prototype不是很像嗎？怎麼看就是它啊，就是它！」張恆耀心裡驚呼著。

於是張恆耀當場用玻璃、色紙、顏料、膠帶做一個原型，去說明如何設計產品、如何去做、用什麼製程去做，那位Apple 駐台IPO代表一看到張恆耀做出的原型，隨即問張恆耀可否馬上飛美國？對方的回應讓張恆耀愣住了，張恆耀回說，「我要安排一下，一個月如何？」對方急切地說：「馬上！」

一周後，二○○四年十一月，張恆耀在Apple美國總公司做了簡報，當場修改了Apple的設計圖，之後，每個月飛一趟美國，從那時起，蘋果委託宸鴻去找觸控材料、找製程、找設備，委託宸鴻幫Apple做開發。之後，宸鴻與蘋果光溝通就一年，研發再一年十個月，整整二年十個月，iPhone才問世。

對於蘋果創辦人賈伯斯（Steve Jobs），張恆耀眼神中流露著欽佩，「他很厲害，他把一個技術，一個產品定位、行銷做這麼好，他找出了市場需求，沒有他，這個技術就是鎖在櫃子裡。」張恆耀說，「一個技術，沒有user，沒有application，就是推銷不出去，沒有應用就沒有用！」

◎沒有應用的技術 沒有用

塵封在櫃子裡、曾被世人遺棄的技術，在二○○四年底好像找到知音，但接下來的挑戰更難鉅。在與Apple合作開發、長達二年多時間裡，張恆耀不時向江朝瑞做出放棄的建議，只不過，江朝瑞毫不猶豫地堅持到底。

儘管宸鴻已開始與Apple合作開發觸控，仍充滿不確定性。「不要以為這個客人給你講，你有多少business可以做，沒有！第一天就跟你講，No Guarantee！（沒有保證）」張恆耀回憶，「對方告訴我，我也不曉得要做什麼，但你只要相信你的技術可以，就可以拿到我們的生意。」

蘋果對於產品開發、應用的資訊保密到家，他們內部參與此案的人，上從賈伯斯到底下工程師，不到十個，當時的宸鴻，根本不知道蘋果開發玻璃投射電容式技術要做何用途，前景何在。

蘋果是家把完美推到極緻的頂尖公司，與它合作的過程可謂備極艱難。計畫隨時配合更動，「一開始研究的是10吋，然後研究5吋、再研究7吋，今天做10吋，再切下去，接著切5吋，再切7吋，最後final是3.5吋；今天說那個案子加速，明天說那個案子延遲，」張恆耀回憶當年的辛苦歷程，與蘋果合作的第一年時間裡，張恆耀多次跟江朝瑞講：「老闆，看起來是沒有希望，我們要不要轉做別的，另找出路！」

◎連Nokia都拒絕

因為想要確認玻璃投射電容式技術的應用，二○○五年間江朝瑞和張恆耀特地飛到芬蘭諾基亞總部推銷這項技術在手機上的應用，卻被諾基亞潑了一大盆冷水，諾基亞十分不認同地回說：「這東西不是觸控，你不要拿來，我們不會用的。」這讓張恆耀深受打擊而心灰意冷，於是他又向江朝瑞說，「我們放棄吧，不要玩了！換別的東西玩！」

江朝瑞卻只簡單地說，「以我個人，我是個Apple fan（蘋果迷），蘋果做的東西一定是最完美，一定是可以暢銷的」。

事實上當時的蘋果產品並沒有像現在這麼暢銷，當時蘋果麥金塔市占率只有四至五％，換言之，當時的江朝瑞也絕對無法想像iPhone、iPad今日暢銷的局面，更無法想像現今的規模時，在如此未知情況下，江朝瑞卻願意繼續堅持下去。「這就是他啊，換作任何其他企業，早已放棄，」張恆耀很尊敬江朝瑞的眼光。

◎鴻海一度有機會併購宸鴻

在這段充滿不確定性、摸索應用的黑暗期間，還穿插一段令人玩味的插曲。因為向來與蘋果合作的都是全球大公司，在蘋果找到宸鴻投射電容式技術之前，找的也都是大公司，最後，蘋果卻是與宸鴻這麼小的公司合作。

二○○五年底，Apple曾建議一家與蘋果合作密切的台資系統組裝大廠，前來併購宸鴻，那家台資系統組裝大廠的確也派人來到宸鴻土城實驗室，這位人士語帶 尖酸地說：「TrendOn 是什麼公司啊？這麼小的公司怎麼能跟Apple那麼大的公司做生意？！開個價吧！」

當時江朝瑞並不在場。江朝瑞投資觸控研發已超過十年，投資研發及設備已超過十二億元，張恆耀建議江朝瑞趁此機會獲利了結，起碼不會損失。但江朝瑞卻說：「不，我要做下去」。

而且，江朝瑞在講完這句話後隔天，TPK廈門廠就破土動工了。江朝瑞以行動堅持下去，許多與江朝瑞的共事多年的主管觀察，江朝瑞對觸控的熱情、豪情壯志，簡直不可思議，也因此讓江朝瑞得以堅持到現今。

距廈門高崎機場不到五分鐘車程，隔著翠湖遠望矗在湖邊的TPK海星標緻的宸鴻總部，江朝瑞當初蓋這個工廠時，一次蓋三棟，因為當時蘋果並不保證量，江朝瑞卻只打算用一個層樓來做蘋果的生意，其他七個樓層則打算招租出去。沒想到，還沒招租出去，iPhone產量瞬間暴增，產能瞬間建立起來。

◎在低潮時候做準備

不久後遭逢金融海嘯，根本沒有生意上門，江朝瑞卻決定要擴廠，即擴建第二期，蓋D棟，當時宸鴻所有幹部都去找老闆，勸他蓋慢一點或暫緩，江朝瑞卻說，「沒關係，生意總是要這麼做的，不趁這時候準備，趁什麼時候準備？」江朝瑞經常掛在嘴上說：「如果所有事情都看清楚了，就輪不到你了！」事後來看，令張恆耀很佩服，「這是他的vision，他可以在最低潮的時候準備。」

 江朝瑞堅持一直擴廠下去，二○○九年八月蓋完D棟，要求主管去找業務進來，沒想到二○○九年十月設備進去，二○一○年一月分就滿廠，廠房又不夠了。如今，隨著iPhone、iPad風靡全球，用指尖觸動螢幕，應用無限的延伸與想像，宸鴻已經擴廠到第五期，未來也會繼續擴廠下去，江朝瑞在觸控長達十二年的默默堅持、他的遠見與氣魄，到今天收割，終嚐到成功的果實。

◎Apple與宸鴻合作 例外中的例外

宸鴻正站在這個浪頭上，改寫了科技史，也打破業界紀錄。一位業內人士說，對蘋果這樣頂尖公司而言，宸鴻是「例外中的例外」，向來極注重技術掌控的蘋果從未如此借用一家公司的技術如此之深，如此依靠一家公司開發技術；第二個例外是，蘋果所借用、所依靠技術開發公司，竟是如此小，蘋果從未與如此小的公司進行如此密切合作。

如今，宸鴻量產觸控規模已非當年可比擬，「我站在生產線上，左看右看，二○○四年到現在，從來沒想到會做成這樣！在那個時間點上，你是沒辦法想像有那麼大的規模，江董（江朝瑞）在上市記者會上說：『沒有iPhone，沒有宸鴻』，這是事實，沒有iPhone，它只是一個鎖在櫃子裡的技術，就像貝爾實驗室有很多技術，但找不到應用而無法問世。」站在生產線上、搞一輩子技術研發的張恆耀有感而發地說。

（全文已刊登於2011年《非凡新聞周刊》26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