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傑的文章給人一種親切，一種真性情。不見斧鑿，自然地像北中原的風隨紙頁吹了過來。馬廄裡說書的聲音依稀隱現。

鄉野故事透過口耳相傳，內容多半不複雜，且富饒趣味。尤其令人著迷的是其中豐富的想像。花草蟲魚飛禽走獸，柴米油鹽鍋壺灶瓢，任何日常器皿或事物都是一段潛在的故事。故事可能來自祖輩的祖輩，也可能是說者的即性創作。傳說、歷史、文化、說者的經歷、聽者的介入，都豐富了一篇故事的發展。一篇故事的存在於是有了許多可能的樣貌。因此，鄉野故事往往是最有生命力的，能隨時隨地隨人變化其形。

這麼聽起來，鄉野故事頗有妖怪精靈的特性。變化其形。如此充滿可能性與創造空間的故事總令說者暢快，聽者期待。這是就形式而言。不過鄉野故事的內容似乎也剛好很喜歡說妖道鬼。

《馬廄的午夜》是現代版的志怪散文，說的便是鄉野中妖怪鬼靈的軼事。妖怪的特質既反映在馮傑的文字上，也當然呈現在內容上。馮傑的行文特別，不曾見過同他一般的用字方式。以此錄妖，竟頗為適合。這些妖怪故事串聯起歷史事件與鄉間的生活，讓北中原在文字間變得熱鬧趣味。例如大躍進時代浮報農產的現象與「皮大仙」的故事湊合在一起。又例如趙滿倉的土地變成群鵝飛走之後發生了「土改運動」。妖怪似乎一直環伺在人類身邊。

妖怪各有聲色與個性，但不盡然都不利於人。這本書並非要道盡妖怪的惡，反而要向妖怪致敬。妖怪或許是人類想像與象徵的一種現形，代表著人類的某種渴望、懼怕、貪婪，或者純粹的奇思妄想。人類為了某個目的，將所思所想投射出來，便說造了一隻妖。有時妖怪隱約帶有人的模樣。有時人比妖怪更妖怪。一時代有一時代的妖。

文章之外，馮傑那些與妖怪相關的一系列書法字畫，也讓本書增色不少。尤其靈動多變的鍾馗畫作，每一張都有不同的神采。時而徘迴、散步，時而端坐、飲酒，甚且出浴！他的畫作用筆豪邁大方，落款逗趣，讓這捉鬼大王與文中諸妖互別苗頭各放異彩，呈現馮傑幽默趣味的一面。

每一則故事都富有奇想，帶我涉足未曾見過的北中原。因為沒見過，所以一切任憑想像，這反倒讓故事又更令人心嚮往之。我想像中的北中原帶有諸多神秘色彩，異形異色的傳說故事傳頌在每一陣書頁吹來的風裡。

午夜。

馬廄裡說書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