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中時讀〈蛙〉，高中時讀〈竹藪中〉，後來我又陸續讀了〈蜘蛛絲〉、〈羅生門〉、〈地獄變〉等短篇小說。這些出自芥川龍之介的小說從沒令我失望，然每次讀 之，都感受到不同的衝擊。這些衝擊來自小說行文所引出的視覺想像，也來自小說蘊含的道德議題與人生困境。例如在〈地獄變〉中，我們彷彿能看見「地獄變屏 風」之駭人圖像並親眼目睹火燒蒲葵車的驚悚畫面。此外，藝術與親情間的衝突以及良秀為了作畫而衍生出的怪行為也很有意思。入微的描寫、奇詭多變的想像、黑暗與陰沉的氛圍，構成芥川龍之介多篇令人驚豔的作品。

芥川龍之介小說的精采，有部份要歸功於他對場景的選擇或氛圍營造。就這點而言，相關地景就成了值得探索的一項要素。好比〈竹藪中〉裡迷亂紛雜的竹林，〈羅生 門〉裡年久失修的羅城門與陰森的環境，以及〈地獄變〉裡執行火燒蒲葵車的雪解殿等。不僅建構起全文氣氛，更形成小說隱喻，每一處地景環境都有其重要功能。

《跟著芥川龍之介訪羅生門》是依據七篇芥川小說所展開的一連串文學旅行，七篇中也包含了我上述的部分作品。在這幾段旅行中，作者帶我們重返幾處小說提及的地 景，並依小說內容、芥川生平以及日本文化做一簡單引介，以較易讀可親的方式呈現芥川的文學風采。芥川龍之介的小說以短篇為主，由於字數相對較少，作者在行 文之餘也頗完整地引述了幾篇小說的文字內容並附有簡析，提供讀者能將之與地景圖像、名俗風情對讀，更具體形塑小說的樣貌。

雖然至今仍能看見許多古蹟、寺殿，但在這趟旅行中也可發現，許多小說中的場景已沒入時間的洪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日本官方在原地址所設立的紀念立碑或說明板。縱然有些可惜，但畢竟芥川的小說不少取材並脫胎自成書於平安時代(A.D.794-1192)末年的《今昔物語》，其年代久遠，相關地景的變遷自是難以避免。不過，或許對芥川而言消失與隕落未盡然是不好的。在這撲朔迷離的世界裡，倘若一切終將會以某種形式道別，那麼道別就僅是遲早之間的事了。

本書前半段的開場，述及芥川後半生在精神與生理上所受到的種種痛苦與折磨。在疾病纏身、心力憔悴的情況下，他選擇以自殺來道別這個世界。除〈橘子〉一篇較有 溫情之外，本書所介紹的其他六篇小說，都直指人性的瑕疵、道德的歪曲以及地獄與死亡等，這些皆或多或少呈現出芥川陰鬱悲涼的一面。

部分真實的地景與小說家本人也許都已不在，然而，小說中所描繪的地景以及呈現的思想卻永遠存在。透過本書的嚮導，以及芥川的小說，我們猶能憑藉想像進入那些令人著迷的文學世界，體現芥川龍之介殊異的詭譎與寂寞。

「人生比地獄還地獄。」

「人生不如一行波特萊爾。」

芥川龍之介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