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溫哥華的六月氣溫創了歷史新低，報紙特別為它打造了個新字「June-uary」(結合「六月」與冬天的「一二月」)。初夏的今天只有十五度，加上涼風徐徐，不只暑氣全無，甚至還有些寒意。不過，這種不冷不熱的天候，正是最適合於做「勞動服務」的好時光。

在溫哥華住了大半輩子，累積了不少「廢物」，包括舊衣物、舊書、舊電器、舊玩具等等雜七雜八之物。這些東西，用處不多，棄之卻又可惜；這些或大或小的雜物自然就日積月累地囤了下來。我們家本來就不大，車庫和地下室的儲物室，自然而然地，就成了倉庫。東西越積越多，平時，雖然眼不見為淨，心裡總是牽掛著這些尚待處理的雜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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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車庫裡兩旁和後方的大小箱子，佈滿了不少蜘蛛絲，也舖上了層層的灰塵，看起來荒廢不堪，帶來無限蒼涼的感慨。

這些書籍，大多是當年在美國唸書時候的教科書、學報和參考書，以及上課做的筆記；少數則是來溫哥華之後收存的各種雜誌和刊物。這些報章書籍本來都是計畫「將來老年時打發時間」用的，現在，以前的「未來式」已變成了「現在進行式」--「老年」不僅已經悄然來到，更已將逐漸變成了「過去式」；然而，在此人生黃昏時分，不只對於以前所學已經脫節多多，生活重心也多所改變，對於一些陳年老舊的題材已感到興趣缺缺。思之再三，決定馬上處理車庫裡的這些箱子，因為如果現在不做，將來體力更差時，做起來會越發困難；如果完全置之不理，最後還是要假手他人收拾殘局。

我計劃把它們分門別類，以便決定或者送去文化中心，或是丟進青年閱讀中心的捐書箱裡，甚或捆紮打包，以便在收垃圾的日子，讓回收車帶走。

我雙手一邊動著，心裡也一邊想著：「用幾天的時間清理車庫的書籍之後，再用幾天解決地下室的雜物之後，應該可以感到清爽了些才是。」心中這麼一打算，兩手不禁加把勁，動作也隨著加快。

紙箱一個個打開了，隨手拿起的，是一本本老舊的書報雜誌，但它們卻是我這一輩子黃金時期歷史的一部分。看到每一本書，當年使用它的時候的情景，一一出現眼前。我看到了當年意氣風發、躊躇滿志的自己，對未來充滿著信心和希望。想不到，幾十年的光景就這樣無聲無息地從手縫中流失；目前，在所剩已然無多的日子裏，除了對眾多未完待了諸事空自焦急之外，就是對消失了的歲月的無限哀嘆了。

清理了一陣子，覺得是該休息的時候了。回到屋子裏，我打開了電視的古典音樂頻道，同時，把咖啡豆研磨好，和水裝入咖啡壺，送上爐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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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香氣從廚房傳過來的時候，剛好貝多芬的第五號「命運」交響曲也飄揚在小小的起居室裡。我手捧一杯剛煮好的咖啡，獨自坐在沙發上發呆。沉醉在悅耳的音樂旋律以及撲鼻的咖啡濃香中，我腦子裏好像空無一念，但是，因為清理舊物之故，卻發現自己又開始對流失無蹤的青春感到萬分惆悵，更對一些逝去或離散的親友異常思念，頓時思潮澎湃，幾乎不能自已。

我一生重情。學佛多年，略有領悟「金剛經」裡所言「凡所有相皆是虛妄」的訓示，因此，對於名、利、地位、財富等物，大多能夠放下。然而，卻仍然無法看破「情」字，而時時為它所困，親朋摯友的一舉、一動、一笑、一顰，經常牽扯著我的心；我為他們的成功而慶賀，為他們的挫折而難過，為他們的來聚而歡喜，為他們的離去而傷悲。有時候，甚至經年累月鬱鬱寡歡，難以自拔。

想到金剛經說：「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要達到清淨自在，明心見性，需要捨棄的，不只是名利、地位、財富等而已，為我來說，如何超脫「情劫」，似乎更是當務之急。有個朋友曾說：「『名、利、地位、財富』等，都是外相，捨棄比較不難；而『情』則發自內心，容易讓人執著不放。」我知道如果無法了結「情」字，我將會困陷在纏扯不清的恩怨情仇的深淵裏，因而生世輪迴，萬劫不復。

「生老病死」以及「悲歡離合」等都是人生之常，我無法改變。人生本如戲，我只有勉勵自己學會真正活在當下：一方面感恩造化的安排，在和其他人互動的過程中，好好珍惜，並努力扮演好我該演的角色；另一方面，在事過境遷，劇本改變，以及演員更替之後，我更能用平常心來參悟人生虛幻無常的道理，而接受導演的交代和劇本的要求。

在命運之神再次急促的叩門聲中，我望著自咖啡杯裊裊騰空的縷縷輕煙，想起南方二重唱的「相知相守」，輕輕告訴自己：思念不一定擁有，相知不一定相守。我要勉勵自己全心接受命運之神的諸多安排，感謝我曾經享有過的溫馨且真摯的親情與友情，卻也要學會不執著地捨棄這些同屬「虛妄」的「內相」。

如此覺悟之後，我不禁雙手合十，祝福我身邊的眾多菩薩 – 現在的，逝去的，或者離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