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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3/25 08:30:30瀏覽1116|回應5|推薦56 | |
雖然居住加國已逾三十年,把此地完全當作第二故鄉,並且在此生根立業、幾乎已成為本地社會的一份子,對於台灣故鄉卻仍有血濃於水的那份情懷。不只在加拿大略盡棉力做國民外交,幫忙為故鄉發聲、爭取支持,平日也關心故鄉前途、社會安定與家人健康,一年之中,總會返台一、兩趟,一方面探望親人,另一方面也享受遊子回鄉的那份喜悅與溫情。如同其他長期旅居國外的人一樣,回台時,除了看親友之外,我會買些溫哥華所沒有的南北貨、給幾個孫子帶點小禮物,也會找機會看看台灣的新景點或者新發展。不過,我最喜歡的還是留在家中陪陪家人聊天,重享親情的溫馨。 媽媽往生後,這幾年,爸爸也逐漸老邁,加上肝癌的摧殘,身體愈形虛弱。我們兄妹幾個一有機會就回台多陪陪他老人家。去年十月大弟夫婦在爸爸住院做”電燒”治療時回去看他;十二月小弟夫婦和我們夫婦四個人也回去陪了爸爸兩個星期。上個月住在美國的妹妹回台逗留了一個月,幫爸爸處理了好多事情。這次,趁著爸爸開始接受放射線治療(電療)之時,我又匆匆做了一次台灣之行。 爸爸在和信治癌中心醫院的電療療程共是五個星期,每個星期五次,每次數分鐘。由於我們家在中部,為免爸爸旅途奔波、消耗體力,治療期間住在台北幾乎是唯一的選項。雖然和信備有供外地前來就醫者租用的宿舍,卻因爸爸的飲食特別,而且在治療期間更須有足夠的營養,而該宿舍卻僅有非常簡陋的廚房設備;多虧一位親戚慨然邀請爸爸暫住到她府上,盛情可感,算是解決了爸爸住的問題。然而,這位親戚家中卻沒有多餘的房間可供我棲身。正為尋找合適的旅社傷腦筋之際,堂妹夫說他有一空著的小套房可以讓我使用。一比對地址之後,發現兩個地方竟然只是二段與四段的差別,走路只要十五分鐘。讓我感恩異常,同時也心想這一切莫非冥冥之中早有安排? 在台灣的短短數個星期中,每天的生活非常有規律:一早起來,吃過早點,就歩行前往爸爸的住處,陪他老人家。他休息時,我或者與其他家人聊天,或者寫點東西,也看看書、做做”數獨”。治療時間到了,就搭乘事先安排好的計程車去醫院。治療完畢,再陪爸爸乘原車回來。我通常逗留到爸爸晚上九點多吃完點心、就寢後,再循原路走回堂妹夫的小套房。 平日,爸爸的生活起居由阿姨和一位印尼裔的外勞照料。那位叫Mini的外勞體型卻不十分”迷你”,力氣夠、精神足。做起事來,勤快得很。而且她聞一知十,很會推理。經常爸爸手剛舉起,或者嘴唇才動一下,她已經知道爸爸要什麼。更重要的,她有愛心和耐心,夜間,爸爸幾乎每小時都會醒來,要這要那,她臉上卻永遠堆著微笑,努力以赴,毫無怨言。還經常用她半生不熟的台語講笑話、逗爸爸開心。Mini真是爸爸晚年的天使。 爸爸目前的電療過程非常簡單:到醫院後,先是更換上醫院的衣服,然後,進入治療室,躺在以前就依據他體型做好的模子;再由放射師操作機器,作為時僅一分鐘的實際放射線治療。之後,更回自己的衣物,當天的療程就算大功告成。每隔一星期,治療完畢後,要與放射科醫師會談、並抽血,以便檢驗治療的過程有無引起肝臟的其他問題。治療期間,諸多親友經常來訪、或來電慰問、祝福,我們十分感激他們的關切。尤其是退休以前曾擔任陸軍X總醫院護理長的表姊 -- 爸爸已故長姐的大女兒,在爸爸每次電療時,儘管再忙,一定趕到和信醫院,為爸爸推輪椅、幫忙攙扶、給他打氣加油,也為我們解答一些醫療方面的問題。有時,白髮皤皤卻精神奕奕的姐夫也會陪同前來。讓我們感動且感恩不盡。 爸爸吃的東西非常固定, Mini知道什麼時候該煮什麼樣的食物。爸爸一生嚴守時間,就是已病入膏肓的現在也不例外,還好,Mini也配合得很好,能夠讓爸爸不為吃飯的問題擔心。一般說來,爸爸的食慾還算不錯,卻也有吃不下的時候。那時,大家便要像對待小孩子一樣地連騙帶哄地勸,直到他把該吃的吃完為止,因為足夠的營養為接受電療者來說,有絕對的必要。 平時,爸爸除了吃飯以外,雖然有時候也起來散歨個十分鐘,大多數的時間都是躺著休息,或沉睡。有時睡不著,我便陪他談話。爸爸的狀況雖然已像風中搖曳的殘燭,但是精神好的時候,一些陳年往事,居然還能用微弱的聲音、時斷時續地一一道來,絲毫不差。對於他的記憶之佳我們都很驚訝。但是,他的情況時好時壞。有時,太累的時候,他會雙眉深鎖、兩眼緊閉。我就握著他的手,講故事、編笑話,一邊逗他開心,同時也希望能將我還算旺盛的生命力藉著緊握著的手傳輸給他。那時,他總會將我的手拉到他嘴邊一次又一次地親著,藉此表達他對我的慈愛與疼惜。更有時,他的陳年暈眩老病來襲時,他會感到天旋地轉,頭暈得痛苦萬狀。我在不捨之餘,只有打開妹妹為他買的念佛機,一邊勸他忍耐、念佛,一邊告訴他大多數的人都有需要靠忍耐來克服的各種病痛。每次我說完,爸爸便會無助地喃喃說道:”那我就只好忍耐了”,說得大家心疼,卻也只能冀望”南無阿彌陀佛”的佛號有助於他心靈上的安寧、減少一些他肉體上的痛苦。有幾次,他產生肝昏迷現象。那時,他就會在半昏迷狀態中掙扎,一邊叫著媽媽的小名,一邊說媽媽怎麼還不來接他。那時,我就一再地告訴他:媽媽說他的時間未到,要他安心養病,並好好清淨心靈,準備未來的團聚;還以媽媽的口吻保證說時間一到,就來相迎去淨土續緣。那時,他都會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但是,幾分鐘後,整個過程必定會再重複。有時,這情形會持續幾個小時,然後,奇蹟似地,爸爸又回復原狀。想起他以前有負於媽媽的種種往事,現在,在風燭殘年之時才款款地懷念著先他而去的媽媽,讓我一面為媽媽的一生叫屈,卻也一面為爸爸的”還算及時悔改”而稍感安慰。 爸爸是個多愁善感的人(也許也因為他太重感情,才會做出虧欠媽媽的事)。以前身體還硬朗時,我們每次回台,他都很開心。但是,臨走前一個禮拜,他就會寢食難安地數著我們的歸期,這情形隨著他年歲的增長與身體的虛弱而變本加厲。這次離台前幾天,發覺爸爸老是皺著大眉頭,又頻頻嘆氣。問他是不是不舒服,他說不是;又問他是不是太累,也不是。最後,終於說是因為我過幾天就要回加拿大了。說完,又深深嘆了一大口氣。聽得我又難過、又內咎。只得一面安慰他說我很快就又會回來陪他,一面轉過頭、偷偷拭去眼角的淚水。 這次的故鄉之行,雖然來去匆匆,卻為能在爸爸需要的時候陪他走一段艱辛的路而稍微感到安慰;遺憾的是我沒有減輕他病痛的能力,甚至也無法多逗留一些時日。臨別時,我擁著虛弱枯瘦的爸爸,嘴裏說著要他保重、我會很快再回來看他的話,心裡卻默默地祈求上蒼讓我有再見到爸爸的機會。 在飛機緩緩離開閘門的時候,我望著機窗外面的夜空。只見幾顆稀疏的星星正在與密佈的烏雲奮戰,微弱的星光忽現忽隱地閃爍不定。想想它們的處境,不正是與病魔正在纏鬥的爸爸的寫照麼?我不禁輕輕一嘆,同時,試圖拋開紊亂的思緒、虔心為爸爸祈福;希望他老人家在人生的最後一段路程掙扎前行時,得以身體痛楚減輕、心靈安祥自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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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