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住在茂林山中一棟日式木屋裡，當山雨來的時候，雨打在鐵皮屋頂上，批哩啪啦陣陣嘈雜亂響。我們喜歡坐在開敞的木窗邊的榻榻米上，看著窗外的雨景。遠山上，不知何時，就會吊掛起白練一般的條條瀑布。近處的樹木，雨水簌簌地從枝葉間流洩，帶給林木更青翠的顏色。穿著蓑衣的魯凱族部落住民，緩緩走過屋前，赤著腳，也許背上揹著大袋的物品，也許腰間別著蕃刀。但是，他們臉上總是綻著莫名的笑意，有時候還會揮手與我們互相招呼。

      少年時，住在一個閩南人為主的農村裡，這裡叫做燕巢，很雅的名字。我們租住在一幢老舊傾圻的閩南式三合院裡。房間裡燈光昏暗，只有一扇窄小的玻璃窗，功課做累了，我們會探頭看出去，望望外面的院落。院落裡可能曬著哪家的稻穀，或著擺個打穀機，準備打穀。偶而有人走過院落，很容易就可以認出是哪家的叔伯、嬸嬸…。不過，他們看不見小窗後面、待在昏暗房間裡的我們。當下雨時，雨落在瓦簷上、庭院裡，只有細碎的嗤嗤聲。庭院中，行人穿著黑膠雨衣，繼續忙著農活。雨簾織成一幅薄幕，有時候地上還會泛起濛濛的煙霧，把稍遠處的農家景色粧點成一片迷茫。

       成年後，結了婚，有了自己的房子，一幢雙併透天樓房。假日裡總是躲在自家樓上的書房裡，面對著書稿，著急著報告。窗外，見不到遠山，只能看到自家的院落與成排的建築。巷裡行人來往，有些是認識的，但是他們看不到樓上窗後的我，而隔著一段距離，我也不便跟他們招呼。院裡疏落地種著各種花樹。落雨時，雨打花樹，淅瀝瀝響；水滴又緩緩從枝葉間滑落，流露瞬間的晶瑩。圍牆外的行人匆忙走過，躲在各色的雨傘下，認不出誰是誰，也許就是鄰居，更可能是陌生的路人。

       臨老了，住在基隆河畔的高樓中，隔著氣密式厚玻璃窗，人聲、車聲都顯得很渺遠。坐在書桌前，只要側過身就可西眺友蚋山、瑪陵山，右下方有基隆河流過，迂迴圍繞整個社區。在冬季久雨之後，山色蒼翠，河水清碧，竟也能顯出江山嬌美的風姿。偶而一陣白鷺絲飛過山前，青山映襯著白羽，讓人想到西塞山前的白鷺與古來江南的美景。尤其當綿綿雨季時，山坳間會散落著朵朵雲霧，白雲擁抱青山，有種潔淨出塵的美。雨灑在圓弧形的玻璃窗上，悄無聲息，雨霧卻漸漸隔離了屋裡與屋外的兩個世界。我在屋裡，行人在遠處。

       一個愈來愈容易感傷的人記雨中雜感。